《金字塔诗嘅:你》(粤语诗)
文\/树科
佢
系我
我哋嘅
我哋国度
谂唔到嘅宝
睇得见嘅形态
听有声啲竖撇捺
《树科诗笺》2025.3.12.粤北韶城沙湖畔
《解构与重构:论树科《金字塔诗嘅:你》的现代性诗学表达》
文\/阿蛋
在当代汉语诗歌版图中,粤语诗始终以其独特的语言质地和文化基因占据特殊位置。诗人树科 2025 年 3 月创作于粤北韶城沙湖畔的《金字塔诗嘅:你》,以金字塔式的视觉构型、粤语方言的在地性书写,构建起一个充满哲学思辨的诗歌场域。这首仅有八行的短诗,通过语言符号的排列组合、能指与所指的辩证关系,展现出对现代性语境下个体存在、情感联结与文化身份的深刻思考,其诗学价值可置于后现代解构主义与中国传统诗学的双重脉络中加以考察。
一、视觉诗学:空间形式的哲学隐喻
诗歌以金字塔结构呈现的视觉形态,首先让人联想到艾兹拉?庞德 “漩涡主义” 中 “形式即内容” 的诗学主张。金字塔作为人类文明的古老象征,在这首诗中被转化为语言的建筑体 —— 诗人通过缩进式的排版,使 “佢 — 系我 — 我哋嘅” 形成由点到面的层级递进,如同金字塔从塔尖到基座的空间延展。这种视觉形式本身构成一种隐喻:个体(佢)在语言的建构中逐渐获得群体属性(我哋嘅),暗示着存在从单数到复数的蜕变过程。
中国古典诗歌虽讲究 “形美”,如《盘中诗》的回旋体、《璇玑图》的回文结构,但多侧重文字游戏层面。而树科此诗的视觉构型更接近西方现代主义的 “空间诗歌”(Spatial poetry)理念,将文字排列视为独立的表意系统。诗中 “国度”“宝”“形态”“竖撇捺” 等词汇的错位分布,在二维平面上制造出三维空间的纵深感,仿佛让读者在阅读中完成一场从抽象概念(佢)到具体感知(睇得见、听有声)的空间漫游。这种视觉形式的创新,打破了传统诗歌线性阅读的惯性,迫使读者在凝视中重新审视语言与存在的关系。
二、方言诗学:在地性的语言突围
粤语作为中古汉语的活化石,其入声韵、俚语词承载着独特的文化记忆。诗中 “谂唔到”“啲” 等方言词汇的使用,不仅是地域文化的标识,更是对标准化汉语的解构。罗兰?巴特在《写作的零度》中提出 “语言的乌托邦”,树科的粤语书写正是在主流语言体系中开辟出的异质空间 —— 当 “佢”(他 \/ 她)在普通话中只是单纯的第三人称代词时,粤语语境中却因声调差异(佢 kêu2 vs 渠 kêu?,后者为唐宋时期用法)暗含着历史纵深。
这种方言书写并非简单的地域猎奇,而是对 “语言囚笼” 的反抗。诗中 “竖撇捺” 既是汉字笔画的具象,又可视为粤语九声六调的抽象表征 —— 当普通话以 “横竖撇捺” 概括汉字笔画时,粤语独有的 “竖撇”(如 “及” 字的末笔)成为地域文化的语言指纹。诗人通过将方言词汇嵌入现代汉语语法结构,实现了本雅明所说的 “语言间的可译性”—— 不是简单的意义转换,而是在差异中激活新的语义可能。正如赵元任在《现代吴语的研究》中揭示的:“方言是自然发生的语言,带着一地的文化、民俗、思想的色彩。” 树科的粤语诗正是以这种 “自然发生” 的语言,重构着现代汉语诗歌的文化肌理。
三、符号诗学:能指链的自由嬉戏
全诗八行构成一个精密的符号系统,每个词语都是能指链上的节点。开篇的 “佢” 作为初始能指,在第二行与系动词 “系”(是)结合,生成 “系我” 的身份认同;第三行 “我哋嘅”(我们的)则将单数的 “我” 纳入复数的 “我们”,完成从个体到群体的语义跳跃。这种能指的滑动,暗合拉康 “主体是能指链的产物” 理论 ——“佢” 在语言结构中被不断改写,最终成为 “我哋国度 \/ 谂唔到嘅宝” 的所指对象。
“国度” 一词在此构成语义的张力场:它既是物理空间的想象共同体,又是语言建构的精神家园。当 “谂唔到嘅宝”(想不到的珍宝)出现时,能指链突然断裂 ——“宝” 的所指对象悬置,留给读者无限的阐释空间。这种 “未完成性” 正是德里达解构主义的诗学实践:意义永远处于延异状态,“你” 作为标题中的核心能指,在诗中始终以缺席的方式在场 —— 诗人通过 “佢 — 我 — 我哋” 的人称转换,将 “你” 建构为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能指终点,如同金字塔的塔尖,既是凝视的焦点,又是意义的深渊。
诗的后两行 “睇得见嘅形态 \/ 听有声啲竖撇捺” 完成了从抽象到具象的回归。“形态” 对应视觉层面的金字塔构型,“竖撇捺” 则指向听觉层面的语言音韵 —— 前者是空间的凝固,后者是时间的流动,二者在符号层面形成辩证统一。这种对语言物质性的强调,让人想起韩东 “诗到语言为止” 的主张:诗人不再追求 “言外之意”,而是让语言本身成为意义的载体。当 “竖撇捺” 作为具体的书写符号被听见,视觉与听觉的通感效应打破了传统诗歌的感官界限,使语言成为可触摸的存在。
四、存在诗学:复数主体的生成路径
从存在主义视角审视,这首诗揭示了现代主体的生成悖论。开篇的 “佢” 作为自在的个体,在 “系我” 的断言中获得自为的意识;而 “我哋嘅” 的出现,标志着主体进入符号秩序,通过 “国度” 这一想象的共同体完成身份建构。但这种建构充满矛盾:“谂唔到嘅宝” 暗示着群体对个体的遮蔽 —— 当 “佢” 成为 “我们的宝” 时,其独特性是否被抽象的集体话语所消解?
诗中的 “你” 始终未直接出场,却作为隐性的参照系贯穿全诗。在拉康的镜像理论中,“你” 如同镜像中的他者,是主体确认自我的必要中介。“佢 — 我 — 我哋” 的演变轨迹,恰似婴儿从 “镜像阶段” 进入象征秩序的过程:通过对 “你” 的想象性认同,主体在语言中建构起 “我们的国度”。但这种认同注定是异化的 —— 正如金字塔的稳固建立在无数石块的堆砌之上,“我们” 的统一性也以个体的碎片化作为代价。诗中 “睇得见嘅形态” 与 “听有声啲竖撇捺” 的并置,暗示着主体在可见的表象与可听的能指之间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
这种对主体间性的思考,与海德格尔 “共在”(mitsein)概念形成跨时空对话。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指出 “常人”(das man)对个体存在的遮蔽,而树科的诗则通过 “我哋嘅” 这一复数主体,展现出现代人在群体认同与个体自由之间的永恒挣扎。“谂唔到嘅宝” 既是对群体温暖的渴望,也是对个体迷失的忧思 —— 当 “佢” 成为 “我们的珍宝” 时,究竟是找到了存在的根基,还是陷入了另一种形式的虚无?
五、文化诗学:传统与现代的对话机制
在文化传承的维度上,这首诗展现出对中国古典诗学的创造性转化。其金字塔结构虽源自西方视觉诗歌传统,却暗合中国古代 “顶针”“回文” 等修辞手法 ——“佢 — 系我 — 我哋嘅” 的层层递进,犹如《诗经》中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的复沓章法,在重复中实现情感的累积。而 “竖撇捺” 的书写意识,又让人联想到唐代书法家张旭 “挥毫落纸如云烟” 的狂草精神,将文字从表意工具升华为生命的迹化。
粤语作为沟通古今的语言桥梁,在此诗中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文化密码。当诗人用 “谂唔到”(想不到)这样的日常口语,表达对 “宝” 的惊诧时,既延续了《古诗十九首》“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的生命慨叹,又注入了现代人面对存在偶然时的错愕感。这种古今对话并非简单的拼贴,而是如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所言:“传统不是静止的,而是动态的,它需要每个时代的诗人以新的创作来重新激活。” 树科的实践证明,方言书写不仅是地域文化的守护者,更是传统诗学现代转型的催化剂。
在全球化与本土化剧烈碰撞的当下,《金字塔诗嘅:你》的出现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它以粤语方言的在地性抵抗着语言的同质化,以金字塔的几何构型解构着传统诗歌的审美惯性,在符号的嬉戏中重构着现代主体的存在寓言。这首诗如同一个微型的语言实验室,让我们看到:当诗歌打破 “言志”“载道” 的传统桎梏,回归语言本身的物质性与形式美时,其释放的阐释可能是无穷尽的。或许正如诗人自己在《树科诗笺》中暗示的:真正的诗歌,从来不是对意义的终极解答,而是在能指与所指的永恒追逐中,让存在本身显影的过程。这种显影,既是对 “你” 的召唤,也是对每个读者主体性的唤醒 —— 当我们凝视这首金字塔诗时,看见的不仅是语言的奇观,更是现代人在符号丛林中寻找归途的精神图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