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塔诗:路》(粤语诗)
文\/树科
道
想头,梦度
离屋企,远隔篱
弯弯曲曲,纠纠缠缠
好似喺前面,行番冇后边
淅沥沥泪满天,朦胧胧浇心园
上上下下求索去,日日夜夜桃花源
《树科诗笺》2025.3.11.粤北韶城沙湖畔
《曲径通幽处》
——论树科《宝塔诗:路》的多维诗学建构
文\/阿蛋
一、文体溯源与形式创新:宝塔诗的现代性转译
宝塔诗作为中国古典诗歌的特殊体裁,起源于盛唐,成型于元白唱和,其形制如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岑参《登慈恩寺浮图》),以独特的阶梯式结构形成视觉与韵律的双重张力。树科此作《路》延续传统宝塔诗 “头小尾大,逐层递增” 的基本形制,全诗八层,从单字 “道” 起,至双句收束,暗合《文心雕龙?章句》“三字趋句,四字成章,杂言任性,随势各配” 的句法规律。然其创新处在于以粤语方言入诗,突破古典宝塔诗的文言桎梏,如 “想头”(念头)、“屋企”(家)等俚语的运用,既保留方言的鲜活质感,又赋予传统文体以现代性灵,恰似钱钟书所言 “旧瓶盛新酒,老调谱新声”。
在结构上,诗人巧妙运用顶针修辞实现层递衔接,如 “远隔篱” 承接 “离屋企”,“行番冇后边” 呼应 “好似喺前面”,形成回环往复的语义链条,暗合《周易?系辞》“往来不穷谓之通” 的哲学意涵。这种形式上的 “建筑美”,不仅是对古典诗体的致敬,更通过现代语言的解构与重组,完成了传统文体的创造性转化,犹如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所述:“中国诗人用抽象的文字组成具象的建筑形,使诗的意境如画家笔下的山水,可居可游。”
二、意象系统与情感脉络:道路隐喻的复义阐释
“路” 作为核心意象,在中西文学传统中承载着多重隐喻。屈原 “路漫漫其修远兮” 的求索精神,但丁《神曲》中 “黑暗的森林” 的迷途象征,均赋予 “路” 以存在论意义。树科此诗则通过三重意象叠加,构建独特的道路诗学:
(一)地理空间的物理之路
“离屋企,远隔篱” 以白描手法勾勒背井离乡的空间位移,“弯弯曲曲,纠纠缠缠” 的形态摹写,既具视觉的具象性(如吴冠中笔下的江南小径),又暗含人生轨迹的偶然性。这种对物理空间的书写,如陶渊明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的路径记录,实则是对生存原初状态的诗意还原,正如海德格尔在《筑?居?思》中所言:“道路让我们栖居,栖居是存在的本质。”
(二)精神世界的心灵之路
“想头,梦度” 以粤语俚语构建意识流画面,将抽象的思绪具象为可 “度” 之物,暗合李白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的梦幻书写。“淅沥沥泪满天,朦胧胧浇心园” 则通过通感修辞,将泪水从个体生理体验升华为集体情感符号,如李商隐 “沧海月明珠有泪” 的意象转化,实现了私人记忆与公共经验的交融。这种心灵之路的探寻,恰如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十封信》所言:“灵魂没有宇宙,雨水就会落在心上。”
(三)终极追寻的哲学之路
“上上下下求索去” 化用屈原《离骚》典故,将个体的行路经验升华为对真理的永恒追寻;“日日夜夜桃花源” 则援引陶渊明理想范式,构建现代性语境下的精神乌托邦。两种经典意象的并置,形成 “现实困境 — 理想超越” 的二元张力,如同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中构建的 “现象界 — 本体界” 二元论,展现出诗人对存在本质的终极叩问。这种哲学层面的道路书写,使诗歌超越日常经验的表层叙事,抵达 “道可道,非常道” 的形上之境。
三、语言策略与声韵美学:粤语诗的在地性表达
作为粤语诗的探索性文本,此作在语言层面呈现三重突破:
(一)方言语汇的诗性转化
“想头”“屋企” 等词汇虽源自日常口语,却通过诗意的陌生化处理获得新的审美维度。如 “梦度” 一词,将 “度” 这一动作性语素与 “梦” 组合,形成动态的心理时空,类似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的叠字修辞,通过语音的复沓强化情感的浓度。这种方言入诗的策略,如赵元任《现代吴语的研究》所言:“方言是地域文化的活化石,入诗则为文化基因的密码本。”
(二)声韵系统的多元融合
粤语九声六调的丰富声腔在此诗中得到创造性运用。“道”(dou6)作为入声字,以仄声奠定全诗沉郁基调;“路”(lou6)与 “度”(dou6)、“篱”(lei4)形成阳声韵与阴声韵的交替,如同古琴演奏中的泛音与按音相和。末句 “源”(jyun4)以喉音收束,余韵悠长,暗合《乐记》“声成文谓之音” 的音乐美学原则。这种声韵的多元融合,既保留粤语的音韵特质,又借鉴古典诗词的平仄规律,形成独特的听觉景观,恰如王夫之《姜斋诗话》所言:“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三)跨语言的互文书写
诗中 “桃花源” 典出陶渊明《桃花源记》,“求索” 化用屈原诗句,这种古典文本的现代转译,实则是一种跨时空的互文对话。正如哈罗德?布鲁姆在《影响的焦虑》中提出的 “误读理论”,诗人通过对经典意象的创造性改写,实现了对传统的 “强势占有”。而 “淅沥沥”“朦胧胧” 等叠词的使用,既具粤语童谣的明快节奏,又暗含《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的复沓韵律,在古今语言的碰撞中生成新的诗意空间。
四、文化语境与诗学意义:地域写作的超越性路径
在当代诗歌版图中,树科的粤语写作具有双重文学史意义:
(一)地域文化的诗学开掘
岭南文化作为中原文化与海洋文化的交融产物,其开放、多元的特质在此诗中得以彰显。“离屋企,远隔篱” 的漂泊意识,既延续岭南人 “下南洋” 的历史记忆,又折射现代都市人的生存困境;“桃花源” 的乌托邦想象,既是对陶渊明农耕文明的致敬,亦暗含对工业文明的反思。这种地域文化的诗学开掘,如黄遵宪 “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 的实践,为当代诗歌的本土化写作提供了鲜活样本。
(二)现代汉语诗歌的形式突围
当多数诗人沉溺于自由诗的散漫书写时,树科以宝塔诗的形制重构诗歌的形式秩序,以方言入诗打破普通话的霸权地位,这种双重突围恰如陈世骧所言:“中国诗歌的现代性,不在否定传统,而在创造性地转化传统。” 此诗证明,古典诗体的现代转型并非不可能,关键在于能否找到传统与现代的 “创造性契合点”,如同叶嘉莹解读稼轩词时所说:“以超现实之理想,突破现实之限制。”
五、结语:在歧路中叩问存在
树科的《宝塔诗:路》以传统形制为 “塔基”,以方言书写为 “塔身”,以存在叩问为 “塔尖”,构建起一座兼具古典气韵与现代精神的诗歌宝塔。诗中的 “路” 既是物理空间的轨迹,亦是精神世界的图谱,更是存在主义的隐喻 —— 它提醒我们:在这个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 的时代,唯有在歧路中保持求索的姿态,方能在 “朦胧胧” 的迷雾中瞥见 “桃花源” 的微光。这种对 “路” 的诗性书写,恰似 t.S. 艾略特在《四个四重奏》中所言:“我们所有的探索,最终都将回到起点,并第一次真正认识起点。” 当诗人在沙湖畔写下这首诗时,他或许不知道,自己已在汉语诗歌的版图上,走出了一条独特的 “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