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内。
奶妈小心地将襁褓中的小公主抱了下去,留下一室余香与微暖。
殿中渐渐安静,只余铜炉轻响,烟丝袅袅。
若芙走上前来,替皇后轻柔地按揉着双肩,动作娴熟,不疾不徐。
“安瑶公主当真是有福气的,
”她一边揉着,一边笑道。
“娘娘自从诞下小公主后,脸色便一日胜过一日,那心悸的毛病也见好了。”
皇后闻言,唇边浮现一抹温柔的笑。
“是啊,这孩子在本宫肚子里时倒是闹腾得紧,生下来后反而安静得很。”
“眼睛亮亮的,一看就是个聪明的。”
语气里带着几分由衷的喜爱,可这份柔和并未维持太久。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指拈过桌上的茶盏,未喝,只凝视片刻。
“若是男孩儿就好了。”
她低声道。
“嫡出之子,该是皇储天命。若有皇子相随,本宫的位份和这宫里的风向,早就不同了。”
若芙柔声劝慰。
“娘娘天命所归,福泽深厚。往后定还会有的,太医不是说过了吗,娘娘的身子已经大好。”
皇后嗤笑一声,冷意微现。
“说得轻巧。这后宫多少人盯着本宫的位置,就差没在梦里都想爬上来。”
“那宜嫔,倒真叫人看不出来的手段。”
说到这里,她眼神一冷,语气也沉了几分。
“满宫的女儿,就她生了一双龙凤胎。”
“皇上宠的没边了,连祖宗定下的礼法都不顾,这才几个月,就要封妃?还成不成体统?”
若芙低眉顺目,语气谨慎。
“宜嫔前朝无人,实难撑局。她若无实权,就算封妃,也不过是抬一层名份罢了。”
“娘娘如今是六宫之主,只需稳坐中宫,自会压得住她。”
皇后闻言闭目,似是稍有宽慰,却仍轻轻敲着桌面,节奏缓慢,似在思量。
“哼,皇上怕是因着这件事埋怨上了本宫,但本宫当时若不开口。”
“只怕皇上一时兴起,就要允诺贵妇之位了,现在好歹只是个妃。”
片刻后,她睁眼,眸中一丝寒光浮现。
“若芙,你说这宜嫔是不是和本宫想克,自从她进宫之后,本宫竟然觉得事事不如意。”
眼看皇后眉头紧皱,若芙赶紧替皇后拍背顺气。
“娘娘这可是想岔了,这宜嫔瞧着到也还算本分,唯一一次和人争执,还是邢答应越界。”
“还是这底下的人不中用,未能替娘娘分忧。”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本来这宫里都是潜邸老人,懿妃跋扈,这其他人自然像锯嘴葫芦也没几个闹腾的。”
“但谁料这些年没不说,竟然各个都那般不中用。”
“就算本宫有意扶持,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若芙知道皇后这是又想到被禁足的李答应了,也跟着摇了摇头,然后试探了问。
“娘娘,明年选秀,老爷定然往宫里送人,可要奴婢......”
皇后轻轻挠着头,沉思片刻。
“帮本宫从旁支里挑个得用的,我那五妹妹心思大,可万万不能送进宫。”
“是,奴婢明白。”
思虑片刻后,皇后又问。
“邢答应那边,东西可送过去了?”
若芙微微欠身,低声答道。
“娘娘放心,已悄悄送到,做得干净,差不到咱们这边。”
皇后轻“嗯”一声,目光微转,看向窗外一角,
脸上神色淡然,却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冷意。
“但愿这邢答应能有点子用处吧。”
御书房内,檀香静燃,烟气氤氲。
窗外阳光透过金丝楠木窗格,映得室内温光浮动。
安裕帝正倚在榻上,手中慢悠悠地拨着一串红色珊瑚手串。
面色未显喜怒,目光却不经意地扫向跪在地上的沈彦斌。
沈彦斌最近频频被召见进御书房,进出的次数多了,渐渐也琢磨出了几分圣意。这
会儿虽然跪在地上,神色却比先前安然许多,身形稳重,双手伏地,仪度周正,丝毫不乱。
“沈爱卿。”
安裕帝忽然开口,语调懒懒,却字字分明。
“你前次说,这二龙不得相见,乃是天道所限。”
“可如今朕才喜得一对龙凤胎,这龙凤并生,是否又有何忌讳?”
沈彦斌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恭顺,心中却暗自腹诽。
他又不是神仙,哪儿能知道这后宫会生男还是生女。
若早知道宜嫔竟能一胎得龙凤,他哪敢轻言二龙不见这种话,眼下这不是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他眼珠微转,旋即一叩首,恭声答道。
“回陛下。微臣前次所言,实是按星象旧论而解。”
“彼时宫中尚未有皇子之兆,天机隐晦,臣亦不敢妄断。”
他抬眼看了看安裕帝神色,见他似无不悦,便又补了一句。
“如今不同以往,皇上龙体盛昌,正值中兴之运。”
“宜嫔娘娘所出龙凤二子,实为天命相合之象。”
“所谓二龙不得相见,实是指异脉争锋,若为同母所生,天道自有回转之机。”
“此为逆流合德,龙凤共辉,正是帝王昌盛之兆!”
安裕帝听得似懂非懂,但“龙凤共辉”“天命合德”这些词说得巧妙,颇得他心。
他挑了挑眉,淡声道。
“哦?那依卿所言,这倒不是坏事了?”
沈彦斌连忙叩首,声音更显激昂恳切。
“绝非坏事,乃是大吉之兆!皇上龙子龙女并生,天地感应,此乃百年难遇之盛事!”
“古籍有云,龙凤齐临,主国祚延长三十载,子孙昌盛,四海安平。”
“陛下圣德感天动地,星宿转位,真是前所未有!”
说罢,他头伏地,作出一副“此乃天命不可逆”的虔敬模样。
高福安站在一侧,低眉顺眼地听着,心中却忍不住暗笑。
这沈大人也是会察言观色的主儿,嘴皮子一转。
把原先的“忌讳”说成了“祥瑞”,倒叫陛下听得龙心大悦。
果不其然,安裕帝原本还有几分疑虑,此刻也渐渐舒展了眉头,手中的珊瑚珠缓缓一顿,笑了一声。
“你倒是能说会道。”
沈彦斌叩首道:“臣不敢妄言,皆是据天象推断,不敢欺君。”
安裕帝点了点头,唤道。
“来人,赏沈监正上等鹿茸三两,南海珍珠一匣,再赐黄金百两。”
内侍得令应声而去。
沈彦斌一连谢恩,叩了三下,才退至一旁,不敢妄动分毫。
高福安在一侧看得真切,心里一阵盘算。
这位沈大人,原本在钦天监里只是个不温不火的角色。
皇上因着先帝的那档子事,素来不喜那群仗星象装神弄鬼的人,可如今偏偏对沈彦斌这番话颇为受用。
看来这沈大人,是个有门道的,他也得找个机会结交一番。
高福安在心中暗想,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依旧恭谨,略躬着身,姿态毕恭毕敬。
御书房内,天光暖暖落下,皇帝微闭双眼,似在沉思,手中珠串滴溜溜地转着,安然无事。
而地上跪着的沈彦斌,眼角一抬,见皇上面色宽慰,便知今日是走对了这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