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珣早已跪在皇子队列的最前方,一身素白孝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侧脸的线条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紧绷。
他并未回头,仿佛没察觉到辛久薇的到来。
一名内侍引着辛久薇,径直走到萧珣身侧稍后的位置跪下。
这位置,将她“准六皇子妃”的身份昭示得明明白白,却也让她瞬间暴露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之下。她能感受到皇后投来的复杂一瞥,萧灼看似悲伤却深不见底的眼神,永嘉郡主隔着人群投来的怨毒目光,以及柳依依等人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辛久薇垂着头,依礼跪伏,心中却一片冰冷麻木。她知道,从踏入这奉先殿开始,她就成了这场巨大丧仪中一个显眼的靶子,永嘉她们的毒计,随时可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冗长而压抑的哭灵、跪拜仪式持续了数个时辰。夜色渐深,寒意侵骨。殿内弥漫着浓重的香烛和悲伤的气息。一些年长的宗室和妃嫔体力不支,被搀扶下去休息。轮到皇子皇妃这一辈守下半夜了。
内侍上前,低声安排:“六殿下,辛小姐,请随奴才到偏殿暂歇片刻,寅时再换班。”守灵并非一刻不停,中间有短暂的轮休时间。
辛久薇跟着萧珣,在两名内侍的引领下,穿过肃穆悲凉的灵堂,走向后殿一处供守灵人员短暂歇息的偏殿。
偏殿不大,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窄小的硬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炭盆,炭火将熄未熄,散发着微弱的暖意。最要命的是,殿内只有这一张榻!
两名内侍放下两盏昏暗的灯笼和两碗清粥小菜,便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瞬间只剩下辛久薇和萧珣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尴尬、紧张、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萧珣走到方桌前,背对着辛久薇,拿起一碗粥,沉默地吃着。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乎将辛久薇笼罩其中。
辛久薇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那张窄小的硬榻,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她不可能去坐,更不可能去躺。
她走到离榻最远的墙角,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蜷缩起身体,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寒气顺着地砖侵入身体,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
萧珣吃完粥,放下碗。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蜷缩在墙角、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辛久薇,又看了看那张空着的硬榻。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他走到炭盆边,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微弱的炭火,又添了几块新炭进去。火焰稍微明亮了些,驱散了一点寒意。
然后,他径直走到那张硬榻前,和衣躺了下去。高大的身躯占据了榻的大半位置,他侧身朝里,背对着辛久薇,闭上了眼睛。姿态冷硬而疏离,无声地划清了界限——榻是他的,墙角是她的。
辛久薇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有屈辱,有自嘲,也有一丝……意料之中的冰冷。契约夫妻,不过如此。她将头埋进膝盖,努力忽视刺骨的寒意和身体的疲惫,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她必须时刻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和寒冷还是让辛久薇的意识有些模糊。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个绝望的夜晚。
冰冷的柴房,弥漫着血腥和霉味。祁淮予那张曾经让她痴迷、此刻却狰狞如恶鬼的脸,在昏黄的油灯下扭曲着。
他手中拿着沾血的皮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辛久薇,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愚蠢的倒贴货!辛家完了!你哥哥也快死了!你还有什么价值?嗯?”
皮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下!
“啊——!”剧烈的疼痛让她惨叫出声,猛地惊醒!
辛久薇猛然睁开眼,盯着一时有些陌生的环境,有些茫然地回忆着刚才的梦境。
她意识到,她前世的梦魇已经开始混乱了。
她的噩梦未必是前世真实发生的事件,却是她真真切切的痛苦。
即使这辈子已经报复了祁淮予,也仍然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痛苦。
祁淮予……
辛久薇用力抓住手下布料。
她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怎么了?”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辛久薇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萧珣不知何时已翻身坐起,正站在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昏黄的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惊恐未定、苍白如纸的脸庞。
他离她很近。近得辛久薇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墨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香烛味道,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气息,近得……她甚至能看清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关切和……一丝紧张?
萧珣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眼中的关切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恢复了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幽潭,眉头微蹙,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平稳:“梦魇而已。守灵之地,肃静。”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就要回到榻上。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辛久薇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或许是劫后余生的脆弱,或许是那短暂一瞥中捕捉到的、不同于契约的关切触动了她紧绷的神经,她下意识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梦魇残留的颤抖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我……我梦到……祁淮予……”
萧珣的脚步,猛地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