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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沟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湿冷的浓雾,像是山神呼出的寒气,黏在人的皮肤上久久不散去。

李三蹲在自己家的门槛上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他时不时的抬头望向村口,那里还残留着昨晚焚烧灯笼的焦黑痕迹,风一吹,灰烬里飘出几缕猩红的火星,像是什么东西在呼吸。

“爹,吃饭了。”

女儿秀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薯粥走了出来,十八岁的大姑娘,眉眼清秀,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不正常,像是常年晒不到太阳。她手腕上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那是去年神婆给的“避邪结”,说是能挡一次灾。

李三没有接碗,只是盯着女儿的脸,突然问:“昨晚……你听到什么动静没?”

秀娥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粥差点洒出来。

“没、没有啊。”她低头,声音细如蚊蚋。

李三没再追问,只是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烟丝烧得滋滋响。他知道女儿是在撒谎——昨晚三更天时,他分明听见秀娥房里传出低低的哼唱声,调子古怪,像是某种古老的婚嫁小调,可秀娥根本不会唱那种曲子。

更诡异的是,今早他在秀娥房门外发现了一小撮潮湿的坟土,像是有人刚从墓地带回来的。

晌午时分,村里来了一个生面孔的男人。

这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藏青色的长衫,面容清俊,只是脸色白得不像活人。他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拎着一盏红纸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囍”字。

“这位大哥,请问李三家怎么走?”男人开口,声音温润,却莫名的让人感觉脊背发凉。

路过的村民们面面相觑——雾隐沟几十年没来过外人了,更何况这人竟直接找李三?

“你、你找李三干啥?”一个胆大的后生问。

男人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封烫金喜帖:“送聘礼。”

喜帖展开的瞬间,离得最近的那个村民突然倒退两步,脸色煞白——帖子上写的,分明是“周氏子聘李秀娥”!

可周家……三十年前就死绝了啊!

此时的秀娥躲在房里,手指死死攥着衣角。

窗外,那个穿长衫的男人就站在院子里,和李三说话。他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纸传进来,像蛇一样往她耳朵里钻。

“……家父与令尊早年有约,如今特来履约。”

李三的声音发颤:“周、周家早就没人了,你到底是……”

男人低笑:“怎么会没人呢?我不就站在这里么?”

秀娥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她不敢抬头看,可余光却瞥见窗纸上映出的一道影子——那男人的头,似乎正以不自然的角度慢慢歪斜,直到几乎贴到肩膀上。

“秀娥姑娘。”男人的声音突然贴到窗边,近得像是就趴在她耳畔,“明日吉时,我来接你啊。”

“砰!”

秀娥猛地关紧窗户,后背抵着墙,浑身不自觉的发抖。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条红绳,不知何时已经断了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扯松的。

当天夜里,秀娥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穿着大红嫁衣,头上蒙着红盖头,被人搀扶着往前走。四周雾气浓重,她看不清路,只能听见唢呐声凄厉地响着,调子不像喜庆,倒像是送葬的。

“新娘子,跨火盆——”有人尖声喊。

她低下头,发现面前的火盆里烧的不是炭,而是一堆缠着红绳的指骨,火焰竟是诡异的幽绿色。

头顶的盖头这时突然被风吹起,她看见坐在高堂上的“新郎”——那张脸根本不是人的,而是一张惨白的木偶面孔,嘴角用朱砂画着夸张的笑,眼眶里嵌着两颗黑溜溜的玻璃珠子,正直勾勾盯着她。

“娘子,该喝合卺酒了。”

一只冰冷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酒盏里盛着的不是酒,而是黏稠的黑血,血面上浮着一张小小的人脸……

秀娥尖叫着惊醒,发现自己嘴里塞满了腥臭的湿泥,像是刚从坟地里挖出来的。

她连滚带爬的冲到铜盆前干呕,用清水洗了三四遍,可那股腐土味仍然挥之不去。更可怕的是,她的枕头底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对精巧的银耳坠——耳坠做成小棺材的形状,棺盖上刻着一个“周”字。

天刚蒙蒙亮时,神婆就拄着桃木杖闯进了李三家里。

“那东西昨晚来了是不是?!”神婆一把抓住秀娥的手腕,盯着那根断掉的红绳,脸色难看至极。

李三瘫坐在椅子上,声音嘶哑:“他说……今晚上就来接人。”

神婆从怀里掏出一把陈旧的铜钱,往地上一撒。铜钱全部竖着立了起来,最中间的那枚甚至疯狂的旋转,最后“啪”地裂成了两半。

“纸人替婚!”神婆猛地抬头,“快去找张纸匠!”

张纸匠是村里扎纸人的老手,可当他听完神婆的要求后,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惨白。

“替山魈娶亲?你疯了!”他哆嗦着摆手,“那东西认得出真假,要是被识破可就麻烦了……”

神婆把一叠黄符拍在了桌上:“用这个糊纸人,再点上睛,能骗一时是一时!”

张纸匠拗不过,只得动手。他扎了一个与秀娥等高的纸人,糊上白纸,画五官时却怎么都画不像——每次画完眼睛,纸上的墨就会莫名其妙晕开,像是被水打湿了一样。

“不对劲……”张纸匠后背发凉,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外面起了浓雾,雾里隐约有一个穿长衫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中央。

他硬着头皮画完最后一笔,突然听见“嗤啦”一声——纸人的嘴角,竟自己撕裂到了耳根,露出一个血淋淋的“笑容”。

“不成了……”张纸匠倒退两步,撞翻了油灯。火苗“腾”地窜上纸人,可烧起来的火竟是幽绿色的,纸人在火中发出“咯咯”的笑声,最后烧剩的灰烬组成了个清晰的“囍”字。

神婆面如死灰:“它……不要替身。”

夜幕降临,整个雾隐沟如死一般的寂静。

李三家门窗紧闭,神婆在门槛撒上了香灰,又在门楣挂了照妖镜。秀娥缩在床角,手腕上重新系了一条红绳,可她知道这根本没用——窗外,唢呐声已经由远及近,像是送亲的队伍正穿过浓雾而来。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不紧不慢,正好三下。

“秀娥姑娘,吉时已经到了。”

那个温润的男声在门外响起,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秀娥的眼泪无声滑落,因为她看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绳,正一寸寸变成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腐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