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起立!\"
法官的声音像一柄利剑劈开法庭的嘈杂。叶辰站起身时,发现自己的西装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皮肤上。旁听席上,几位穿着褪色工装的中年男女正局促地站着——是新加入的原告代表,来自三四线城市和乡镇的下沉市场用户。
\"现在继续审理原告张建国等诉慢脚科技侵权责任纠纷一案。\"法槌落下,法官的目光扫过被告席,\"请原告方继续举证。\"
叶辰整理了一下领带,那颗融化的水果糖在内袋散发着甜腻的气息。他走向法庭中央时,注意到慢脚cEo钱伟正在笔记本上疯狂写着什么,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审判长,接下来我方将展示被告对下沉市场的系统性剥削。\"叶辰点击遥控器,投影屏切换出一张中国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满了红点,\"这是近两年慢脚'小镇青年计划'覆盖的县域,共2876个。\"
他放大其中几个区域:\"在这些人均月收入不足3000元的地区,慢脚主播推广着单价998元的'致富课程'、2980元的'短视频创业秘籍'...\"画面切换到一段直播录屏,浓妆艳抹的主播正声嘶力竭地喊着:\"家人们!今天这个项目能让你月入十万!错过就是罪过!\"
旁听席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叶辰看到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正死死攥着一条劣质丝巾——那是她花半个月工资买的\"奢侈品牌尾货\"。
\"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个。\"叶辰调出一组内部邮件,\"慢脚市场部明确将下沉用户标记为'低认知群体',建议主播使用'恐吓话术'和'暴富承诺'。\"他指向其中被标红的一段文字:\"'要让他们感觉不买就永远翻不了身'。\"
罗志明突然站起来:\"反对!原告方在刻意煽动情绪!\"
法官抬眼看了看原告席上那些粗糙的手和洗得发白的衣领:\"反对无效。请继续。\"
肖清雪适时递上一份新证据。叶辰接过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不知何时,这位素来冷静的女律师掌心也沁出了汗水。
\"这是慢脚培训主播的教材。\"叶辰翻开文件,投影同步显示出内容,\"专门教他们如何利用下沉市场用户的焦虑:'农村大龄未婚'标签对应婚恋课程,'工厂打工'标签对应创业项目...\"他的声音越来越冷,\"而所有这些'改变命运的机会',均价是当地月收入的3-5倍。\"
法庭突然安静得可怕。后排一位穿着褪色迷彩服的农民工突然站起来,又颓然坐下,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他脚边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价值他三个月工资的\"短视频运营课程\"——32节录制粗糙的ppt讲解视频。
叶辰走到这位农民工面前,轻声问:\"大哥,为什么买这个?\"
男人黝黑的脸上皱纹深如沟壑:\"主播说...说学了这个就能让娃上城里读书...\"他粗糙的手指划开手机,屏保是一个小女孩在土墙前的笑脸。
投影仪同步显示出这段对话。法庭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啜泣。叶辰转身时,发现法官正在摘眼镜擦拭——这位素来严肃的老法官眼眶微微发红。
\"审判长,这不仅是欺诈,更是对底层民众希望的践踏。\"叶辰的声音在法庭回荡,\"被告明知这些用户可能攒半年钱才能买一门课,却用算法精准放大他们的焦虑和渴望。\"
罗志明再次起身:\"我当事人从未鼓励过任何欺诈行为!如果个别主播违规...\"
\"个别?\"叶辰冷笑,调出一组数据,\"慢脚下沉市场GmV占比从18%飙升至43%,而客诉率是核心城市的7倍!\"他指向钱伟,\"请问钱总,您去年800万年终奖里,有多少是这些'低认知群体'贡献的?\"
钱伟的脸色瞬间煞白。旁听席一阵骚动,几位记者立刻将镜头对准了他。
法官敲响法槌:\"原告律师,请注意提问方式。\"
叶辰微微颔首,切换证据:\"这是慢脚内部称为'割韭算法'的系统。\"屏幕上出现一行行代码注释,其中赫然写着:(如果用户所在地为农村且收入低于3000,则提升诈骗类直播权重)
法庭瞬间炸开了锅。罗志明猛地站起来,文件散落一地:\"这...这是断章取义!\"
\"是吗?\"肖清雪突然开口,她走向法庭中央的步伐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那请解释这个。\"她播放了一段录音,嘈杂背景中一个男声说:\"...三四线用户最好割,他们没见过世面...上头说了,这类直播间给三倍流量...\"
录音结束的瞬间,钱伟的钢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叶辰注意到他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就像那些被高额贷款逼到绝路的小镇青年。
\"审判长,\"叶辰指向被告席,\"当慢脚将用户分为'高净值'和'低认知'时,当他们的算法刻意向贫困地区推送暴富骗局时,这已经不仅是商业行为,而是对社会底层的系统性掠夺!\"
他调出最后一份证据——一组聊天记录:\"最讽刺的是,这些策划'小镇青年计划'的高管们,私下里怎么称呼他们的用户?\"红色方框圈出几个词:\"韭菜傻子人形Atm\"...
旁听席上那位农民工突然站起来,声音嘶哑:\"俺们是不懂互联网...但俺们也是人!\"他举起那个装着课程的塑料袋,又无力地放下,像举着整个世界那么重。
法官宣布休庭十分钟。叶辰走向休息室时,罗志明拦住了他:\"叶律师,凡事留一线...我当事人愿意提高和解金额...\"
肖清雪冷笑一声:\"钱总现在知道怕了?当初在年会上不是说要'深挖下沉市场金矿'吗?\"
休息室里,叶辰拧开矿泉水瓶,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抖。那些粗糙的面孔、褪色的衣衫、渴望改变命运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看这个。\"肖清雪递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热搜:#慢脚培训教材曝光#。评论区最热的一条是:\"我在电子厂打工十年,被慢脚主播骗走全部积蓄六万八,现在在IcU等钱救命#\"
叶辰突然想起自己大学时去山区支教的日子。那些孩子眼中对未来的渴望,和今天法庭上那个农民工如出一辙。
\"他们不仅骗钱,\"他捏扁了矿泉水瓶,\"他们还掐灭了底层民众最后一点改变命运的希望。\"
重新开庭时,法庭多了几位不速之客——市场监管总局的调查人员正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制服笔挺得像柄出鞘的剑。
罗志明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开场白突然变得谨慎:\"审判长,我当事人始终秉持科技向善...\"
\"是吗?\"叶辰打断他,调出一组新数据,\"那请解释为什么慢脚在贫困县的广告投放是富裕地区的11倍?为什么'致富''逆袭''翻身'等关键词的竞价是其他词的20倍?\"
他走到那位农民工面前,轻声问:\"大哥,您每天刷多长时间慢脚?\"
\"下、下班后...四五个钟头...\"男人嗫嚅道,\"主播说...多看能学东西...\"
叶辰转向法官:\"审判长,当一个人每天被算法灌输五小时'暴富神话',当他周围所有人都被同样的内容洗脑,谁能保持清醒?\"他指向钱伟,\"而这一切的设计者,正坐在被告席上,去年拿着800万年终奖!\"
钱伟突然站起来,脸色惨白:\"我...我们愿意整改...\"
\"晚了。\"肖清雪冷声道,她播放了一段视频——慢脚某高管在内部会议上说:\"下沉用户就像地里的韭菜,割一茬长一茬...要趁监管没反应过来多割几轮...\"
视频结束的瞬间,市场监管总局的人站了起来。为首的男子亮出证件:\"钱伟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钱伟被带走时,皮鞋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条奄奄一息的鱼。罗志明呆立在原地,精心打理的发型散落下来,露出斑白的鬓角。
法官宣布延期审理。人群散去时,那位农民工拦住叶辰,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他:\"叶律师...俺闺女...还能退钱不?\"
叶辰看向肖清雪,后者轻轻点头:\"我们一定尽全力。\"
走出法院时,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肖清雪突然说:\"我查了数据,慢脚股价已经跌了62%。\"
叶辰摸向口袋,那颗糖已经和糖纸黏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嗯?\"
\"那些被算法标记为'低认知群体'的人,\"叶辰望向远处的高楼大厦,\"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进过这样的法庭,没见过民法典长什么样...但这不代表他们活该被收割。\"
肖清雪沉默片刻,突然指向街对面——一家小小的手机维修店里,店主正对着慢脚直播学习\"手机维修大师课\",屏幕上显示\"已付费2999元\"。
\"下一批原告。\"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