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桂花都开得格外好,风一吹,空气中都是桂花的香甜。
八月二十四这日,太阳竟比前几日还要大。
宋家。
章氏在帮宋侍郎收拾行装。
今日一早,陛下已经批准了他去寺庙里潜心苦修的请求,还夸赞他知错能改。
陛下亲口承诺在他苦修这两个月,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会为他空着。
宋侍郎难受了两天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两分,不耐烦催促章氏。
“简单收拾个包袱,带两件衣裳就行了,我是去庙里苦修的,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你看看你收拾的这一箱子东西,让人看到,像什么话?”
他皱眉看着被章氏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
章氏小声嘀咕,“妾身还不是心疼老爷,咱们又不是真的苦修。”
“那也要做几天样子的,你就给我装两身衣裳,快点。
也住不了几天,等到赤县真的决堤后,我立了功就回来啦,前后也就七八日的功夫。”
想起过几日就能立功,解决眼前的困境,宋侍郎迫不及待。
章氏没办法,只得又把衣裳从箱子里拿出来,正收拾呢,外面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
“老爷夫人,快,快去门口,大姑奶奶来了。”
宋侍郎皱眉,满脸不悦。
“那个孽女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她还敢来?让她给我滚进来。”
小厮弯腰摁着腿喘着粗气,“不.....不是啊,老爷,夫人,你们快去门口看看吧。
大姑奶奶她带了很多人,外面有很多人......”
宋侍郎脸色铁青。
“很多人?那个孽女她想做什么?”
他背着手气冲冲朝大门外走去。
章氏觉得眼皮直跳,想了想,丢下手里的衣裳,也追了出去。
大门外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
两个婆子手里各拿着一张大红纸,双手展开,展示给周围的人看。
围观的百姓对着红纸指指点点。
宋依在旁边站着,掩面而泣。
宋侍郎看得心头怒火蹿升,大步跨出门外。
指着宋依怒骂,“不进家在外头做什么幺蛾子?你非要把这个家搅合散了才肯罢休吗?”
话音落,四周围观的百姓立刻发出一阵唏嘘,看着宋侍郎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嫌弃。
“见面张口就骂自己的亲闺女,看来这两张纸八成是真的。”
“这做后娘的也太心黑了,人家亲娘留下这么多嫁妆,她都昧了去,只给了个零头。”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可怜呦。”
章氏一出门就听到这些议论声,嫁妆,后娘,后爹几个字眼钻进耳中,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眼皮子跳得越发厉害,立刻伸手扯了扯宋侍郎的袖子。
宋侍郎也听到了那些议论,黑着脸扫了一眼手拿红纸的两个婆子,然后狠狠瞪着宋依。
“你胡闹什么?这两张纸上写的什么?”
“我胡闹?我从来没有像眼下这么清醒过。”
宋依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受的委屈,冷待,还有被人当成傻子一般糊弄的这十几年。
不由双眼发红,垂在身侧的手臂颤了颤,紧紧扯住自己的衣角,才控制自己没让眼泪流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再次开口,可说话的声音却是带着一抹颤抖,还有压制不住的恨意。
“左边那张纸是我的亲生母亲嫁给你时,我外祖韩家给我母亲的嫁妆单子。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韩家陪嫁铺子十二间,良田一百亩,山地一百亩,另有金银首饰各色摆件数箱。
而且韩家为了我母亲管理方便,在母亲陪着父亲来汴京时,将田地和铺子都换成了京城的。
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按规矩,她留下的嫁妆应该要作为我的陪嫁带走。”
她转身指了指右边那张红纸。
“这张纸是我嫁入安平侯府时,家里给我的嫁妆,父亲可否给我解释一下,为何我母亲的嫁妆到了我出嫁时,只剩下了两间小铺子?”
宋侍郎和章氏脸色都变了。
章氏反应更快一些,当即掩面哭着喊冤。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你当时出嫁时,我可是把你母亲留下的嫁妆单子给你看过。
当时在场的还有你婆婆和很多夫人们,你母亲留下的嫁妆,我可是一分不少都给你带走了。
时隔这么多年,你怎能空口白牙这般污蔑我和你父亲啊,你这分明就是戳我的脊梁骨啊。”
宋依冷冷看着章氏,死死攥紧了手,才压制住上前厮打章氏的冲动。
这几日的打击,加上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已经下定决心,面对这些人,绝不可以软弱一点。
“夫人急什么?我只是向父亲要个解释,又没指名道姓说夫人昧下了我的嫁妆。
夫人怎么这么着急戳自己的脊梁骨?”
章氏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地等着宋依。
不敢相信前两日哪怕挨藤条还不敢反抗的宋依,如今竟然伶牙俐齿敢反击他们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当即拉着宋侍郎,委屈地哭诉。
“老爷,这哪儿是上门要嫁妆啊,分明就是指责我这个继母黑心啊,这是往妾身头上扣屎盆子啊。
妾身自己的名声倒罢了,若是因此影响了老爷的前程,妾身万死难辞其咎啊。”
宋侍郎心中一咯噔。
如今他的名声可不许有半点闪失。
当下怒气冲冲大步走向拿着红纸的婆子。
“孽障,不知道哪儿找来的莫名其妙的单子,就想来污蔑我们,你的心怎么这么黑啊。”
他一把夺过婆子手里的嫁妆单子,举起半空中,想也不想就要撕碎。
宋依淡淡提醒。
“父亲在撕之前最好仔细看一眼,这两张嫁妆单子,一张上面有信阳府衙的大印。
另外一张有汴京府衙的大印,无论撕毁哪一张,父亲恐怕都不好交代。”
宋侍郎捏着嫁妆单子的拇指和食指一僵,定睛一看,两张嫁妆单子上的大红印章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
好似在无情嘲弄他一般。
他一股怒火顿时直冲天灵盖。
宋依走过来,泛红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恨意。
“现在父亲可以向我解释了吗?还是说父亲觉得这上面的大印也是假的?
父亲若是不信,我们也可以去汴京府衙去验明真伪,只是不知父亲敢不敢跟我走一趟府衙?”
宋侍郎仿佛被人狠狠兜头敲了一棒,捶得他脑袋一阵发晕。
他死死瞪着宋依,不敢相信短短两三日,这个孽女竟然对他没有了丝毫敬意。
她怎么敢这般和他说话!
怎么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