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2日傍晚六点,煤气灶的蓝火舔着锅底,砂锅里的海鲜粥正咕嘟咕嘟冒泡,瑶柱的鲜气混着冬瓜的清甜漫进厨房。我握着汤勺搅动,忽然听见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紧接着是林爽踢掉凉鞋的啪嗒声——她总爱把帆布鞋甩到鞋柜旁,像在给回家的路撒把星星。
“在熬海鲜粥?”她的声音带着海风的咸涩,马尾辫扫过厨房门框时,我看见发梢沾着粒细沙。不等我转身,她已经从背后环住我腰,鼻尖蹭过我后颈:“在海边疯玩了一整天,饿死啦!”她的防晒衣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兜里掉出枚贝壳,“当”地一声落在瓷砖上,惊得粥勺里的冬瓜片晃了晃。
我转身时,她正踮脚够橱柜上的辣酱,裙摆扫过我的拖鞋。夕阳从纱窗漏进来,给她睫毛镀上金边,锁骨旁的痣在围裙带子下若隐若现。“帮我递下盐罐。”我指了指她身后,她却忽然凑近我唇,偷走嘴角沾的一点粥糜:“咸淡刚好。”
砂锅里的粥熬得稠了,我关火时,她已经把餐桌摆好——蓝白格子餐布上,摆着她新捡的扇贝壳当筷架。窗外的海风掀起窗帘,远处传来末班轮渡的汽笛,她忽然指着我围裙上的油渍笑:“像不像今天在礁石旁看见的海星?”
晚餐时,月光漫过碗沿。她舀起一勺粥,忽然停住:“你听。”海浪声从八百米外的海边漫过来,像谁在给夜色轻轻揉肩。她脚腕上的贝壳脚链晃了晃,和窗外的潮声应和着。“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她忽然说,筷子尖戳了戳我碗里的虾仁,“听着浪声吃饭,把海风熬进粥里。”
我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沙粒,指尖触到她耳后被晒红的皮肤。远处的渔火明明灭灭,像撒在深蓝丝绒上的碎钻。她忽然抓起我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你听,海鲜粥在跟海浪说谢谢呢。”
碗底渐渐见了空,她忽然把脚从拖鞋里解放出来,用脚趾勾住我脚背。月光淌过我们交叠的脚踝,落在那枚扇贝壳上,壳面的纹路里还嵌着粒沙,却像盛住了整个秋天的月光。当她靠在我肩头打哈欠时,我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正和着八百米外的潮声,轻轻摇晃。
夜色更深时,林爽把吃剩的粥汤倒进花盆——她说要喂给那株总养不活的仙人掌。我收拾碗筷时,听见她在阳台惊呼:“快看!”转头只见她披着我的衬衫,指着海平面方向,月光在她睫毛上碎成银箔:“是萤火虫吗?”
其实是渔船的灯笼。但我没拆穿,只看见她赤着的脚边,散落着白天捡的贝壳,被月光浸得发亮。她忽然哼起歌,走调的旋律混着海浪声,在瓷砖上踩出细碎的节拍。我擦着碗碟,听她把《童话》的歌词改成“海的女儿有双帆布鞋”,尾音被海风扯得老长。
洗完碗出来,她已经蜷在沙发上,海豚玩偶枕在腿间,脚趾头晃着晃着碰到我的膝盖。“明天去海边看日出好不好?”她眼睛映着落地窗外的星光,指尖绕着我的手指玩,“带上次烤糊的饼干喂海鸥,它们肯定想念我的手艺了。”
我弯腰替她盖上薄毯,闻到她发间混着的海盐与洗发水香。远处的潮声忽然涨起来,像要漫过我们的脚踝。她忽然捏住我耳垂:“不许睡着,还没给我讲贝壳里的故事呢。”于是我说起以前在礁石缝里看见的寄居蟹,说它们背着房子搬家的样子,像极了她每次出门都要塞满帆布包的模样。
她的笑声渐轻,呼吸变得绵长。月光爬上她的眼睑,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我轻轻抽出被她压麻的手臂,却惊醒了海豚玩偶,它滚到沙发下,蓝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我捡起玩偶时,发现林爽的帆布鞋倒在一旁,鞋尖还沾着咖啡渍。
厨房的钟敲了九下。我关掉最后一盏灯,月光立刻涌满整个房间。林爽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围裙带子滑下肩膀,露出后腰上淡淡的胎记——像枚小贝壳。我替她掖好毯子,听见八百米外的海浪正一遍遍地,把月光磨成细沙。
这晚的梦里,全是咸咸的风。她穿着白裙在海边跑,帆布鞋踩出的水花里,每朵都盛着一颗星星。而我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她遗落的贝壳,听它轻轻响着,像涨潮时,大海对人间说的、最柔软的情话。
深夜的海风声里,我坐在阳台抽烟,烟头明灭间看见林爽的帆布鞋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白。远处的渔船 lantern 已熄,只剩灯塔固执地眨着眼,把光碎成浪尖的银箔。身后传来她迷糊的呓语,大概是梦见了白天捡到的花螺,正用触角写着谁也看不懂的诗。
烟灰落在脚边的贝壳上,我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每个贝壳里都藏着大海的心跳。”此刻听着潮声一浪浪扑向岸边,忽然觉得我们的日子也像被海水打磨的贝壳,平凡里透着微光——是她把辣酱抹在我围裙上的指纹,是砂锅粥冒热气时她眼里的期待,是月光漫过餐桌时,她脚腕与我相缠的温度。
烟头即将燃尽,我碾灭它,转身时看见她裹着毯子站在门里,发梢乱得像团海藻。“傻站着干嘛,”她打着哈欠伸手,“海风要把你腌成鱼干啦。”我握住她的手,触到掌心的薄茧——那是最近辛苦学习留下的痕迹。她忽然把我拽进怀里,毯子裹住两个人的肩膀,海豚玩偶不知何时掉在脚边,蓝眼睛望着我们交叠的影子。
“以后老了,就住在这里吧。”她把脸埋在我颈窝,声音闷闷的,“每天听着浪声醒,把贝壳串成风铃挂在门口。”远处的潮声忽然变急,像在应和某个遥远的约定。我吻了吻她发顶,尝到残留的防晒霜味道。月光穿过纱窗,在我们相握的手上织出细沙般的纹路,那是时光正在偷偷盖章,把这个带着海盐气息的夜晚,永远钉进彼此的年轮里。
海浪继续唱着摇篮曲,而我们在这温柔的轰鸣里,慢慢长成了彼此的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