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
顾沉的沉默像一块冰,慢慢地沉入苏晚心底。他没有回答她关于素圈戒指的问题,只是垂下眼,视线落在她举起的左手上。
他的手指覆了上来,握住她的手。没有温度,只是干燥的皮肤相贴。他用拇指的指腹,在那枚戒指上摩挲了一下,动作缓慢,像在鉴定一件物品的质地。
苏晚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回答一个问题很难吗?”她的声音绷紧,“还是说,沉默也是剧本里的一环?”
“有些成本,是必要的。”顾沉终于开口,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问题在于,我们能换回什么。”
他松开手。
苏晚的手垂落在身侧,那枚戒指的触感,从未如此冰冷而清晰。她换不回任何东西。她只是成本本身。
“很晚了。”顾沉看了一眼腕表,“我送你回去。”
他没有给她继续质问的机会,转身拉开了剪辑室的门。李姐正等在外面,一脸局促不安。看到他们出来,她像是得了特赦令,匆忙地打了声招呼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从公司到公寓的车程,不过三十分钟。
城市的光怪陆离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形成一片片模糊的色块。车内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微弱噪音,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苏晚靠在车窗上,感觉每一块骨头都叫嚣着疲惫。她放弃了思考,放弃了分析顾沉每一个微表情背后的含义。那太累了,像一场永无止境的解谜游戏,而唯一的奖品,可能只是更深的绝望。
她慢慢坐直身体,将头轻靠在顾沉的肩上。
一个试探性的、几乎是无意识的动作。
他没有动,任由她靠着。西装面料的质感,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她能感觉到他西装内袋里,有一个硬物的轮廓,正抵着她的太阳穴。
是那本剧本。
上面还留着她用红笔做的批注,那些关于人物动机、情绪转折的标记,此刻看来,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划过他衬衫的领口,最终停在他的喉结上。她能感觉到他吞咽时,那处坚硬的凸起在她指下的轻微滑动。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她开口,声音很低,带着深夜特有的沙哑,“你在片场摔了剧本,说女主角的哭戏像猫叫。”
那是一个久远的下午。她还是个刚入行不久的娱乐记者,伪装成群演,混在人群里,只为了一张顾沉发怒的独家照片。
顾沉的胸腔传来一声极轻的震动,像是在笑。
“我还记得,”他低头,气息拂过她的发顶,“你当狗仔偷拍我。”
苏晚的脸颊瞬间升温。
那天的记忆,羞耻又鲜活。她躲在道具箱后面,镜头对准他,心脏跳得像擂鼓。他发完火,却毫无预兆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那一眼,穿透了嘈杂的人群,精准地钉在她身上。
她当时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吓得差点把相机扔掉。
“那场戏,”顾沉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那个女主角的表演没有问题。”
苏晚愣了一下。
“有问题的是剧本。”他陈述道,“逻辑不通,人物行为没有支撑。她的哭,自然也只能是虚假的。”
他的话语,冷静,客观,像在复盘一个失败的投资案例。
“而你,”他顿了顿,“你拿到了想要的镜头。那张照片后来成了头条,让我的私生活被讨论了一个星期。很专业。”
苏“晚”感觉自己肩头的肌肉一寸寸僵硬起来。
他不是在回忆,不是在怀旧。他是在评估。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始,他就把她当成一个对象在分析,评估她的能力,她的价值。
一个专业的狗仔。一个聪明的猎物。
车,缓缓停在了公寓楼下。
苏晚坐直身体,拉开了和他的距离。之前那点因疲惫而产生的依赖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寒意。
她解开安全带,手放在车门上,却没有立刻推开。
“所以,”她转过头,重新看向他,车外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关于成本的问题……”
他打断了她。
身体前倾,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
苏晚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他没有吻她,也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脸,径直落在她放在车门上的左手上。
落在她无名指的素圈戒指上。
“它很适合你。”顾沉说。
他的声音很近,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冷杉的味道。
“像为你量身定做。”
他说完,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那个动作从未发生。
苏晚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夜风吹来,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公寓地毯上散落着顾沉的衬衫纽扣,一颗,两颗,像是仓促棋局里被遗弃的棋子。
苏晚蜷在羊绒毯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锁骨下方一寸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旧疤,不长,颜色很浅,皮肤的纹理在这里断裂,又重新连接。她从未问过这道疤的来历。就像她从不问他那些深夜会议的内容,或是他飞行日程的终点。
他们之间,有无数个这样心照不宣的禁区。
床头只开了一盏暖黄的灯,光线描摹着他汗湿的发梢,勾勒出他肩背流畅的肌肉线条。空气里是情欲退潮后混合着冷杉与皮肤的独特气味。
他翻了个身,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手臂收紧,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羊绒毯滑落,她裸露的脊背贴上他温热的胸膛。
他的鼻尖蹭过她的耳垂,呼吸里的热度让那块小小的软骨阵阵发麻。
“片场的监视器,”他开口,声音因为刚刚的喘息而显得格外低沉,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电流,直接钻进她的鼓膜,“拍到林兆恒的替身了。”
苏晚的身体有片刻的凝滞。
林兆恒。这个名字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此刻温存的假象。她脑中飞快地闪过那个投资项目的资料,那些复杂的股权结构,以及林兆恒在其中扮演的关键角色。
又是工作。
她闭上眼,将脸埋进他的颈窝,牙齿轻轻咬住了他的喉结。力道很轻,更像一种猫科动物的威胁。
“我现在,”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慵懒和不满,“只想听你喘气声。”
顾沉的喉结在她唇齿间滑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