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灌进胸腔,带着樱花场馆特有的清冷湿气。
苏晚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大脑是一片空白,又像一锅沸水,无数个画面和声音在里面翻滚、尖啸。
柏林的枪声。病床上那道伪装的伤疤。顾沉那句冷静到残忍的“是”。
每一个字,都是射向她过往的子弹。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巨大的场馆穹顶,金属结构在夜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这里是她和顾沉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可笑。
一切都是假的,连回忆的发生地都变成了讽刺。
“苏小姐。”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烟草的沙哑。
苏晚猛地转身。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脸部轮廓模糊,唯有一双眼睛,像狼一样盯着她。
“陆先生让我来接你。”男人朝她走近一步。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陆景行的人?这么快?
她下意识地后退,手悄悄伸向口袋里的手机。
“别白费力气了。”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在这里,你叫谁都没用。”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以惊人的速度从侧面袭来。
苏晚甚至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
噗。
一声轻微的,气体喷射的闷响。
黑夹克男人身体一僵,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咚。
沉重的落地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只温热的手掌抓住了苏晚冰冷的手腕,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顾沉冲出门将苏晚拥入怀中时,她后背还残留着樱花场馆的寒气。
他臂弯收紧,掌心温度透过衣料渗进她皮肤:“别怕,都结束了。”
苏晚僵住了。
身体的本能,在极度的惊吓后,贪恋着这熟悉的温度和心跳。可她的理智,却在疯狂地叫嚣着让她推开这个男人。
这个骗子。
这个把她当成猎物的浑蛋。
林兆恒被麻醉剂放倒的声响从身后传来,金属格柜的反光映出顾沉后颈未消的红痕——那是柏林爆炸时旧伤复发的印记。
一个伪造了腿伤的骗子,脖子上却留着一道真实的伤疤。
为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颗尖锐的石子,投入她混乱的脑海。
苏晚埋首他胸口,听着他沉稳心跳,忽然想起写生本里自己画的他侧影。在柏林的阳光下,她描绘过这道伤痕,那时只觉得心疼,觉得这是他身为英雄的勋章。
现在看来,不过是另一个更高级的谎言。
“这也是你计划好的吗?”她闷在他怀里,声音发颤,“又一场英雄救美?顾沉,你的剧本是不是太多了点?”
“我警告过你,他很危险。”顾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收紧了手臂,“你以为陆景行会亲自来接你?他只会派这种人来,把你带到他想让你去的地方,用他想用的方式。”
“那也比你好!”苏晚终于积攒起力气,猛地将他推开,“你和他,都是一丘之貉!”
“不一样。”顾沉看着她,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他会让你死。我不会。”
“死?”苏晚气笑了,“我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过去三年的人生,就是一场被你们操控的木偶戏!”
“那你就剪断那些线。”顾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什么?”
“剪断那些线,苏晚。”他重复了一遍,“从现在开始,自己做选择。”
自己做选择?
她还有选择吗?她的人生已经被这两个男人搅得天翻地覆,她还能选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在此刻突兀地振动起来。
嗡——
尖锐的蜂鸣,划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峙。
苏晚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愣住了。
李姐。
国内晨晨娱乐的制片人,也是她曾经的伯乐。
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按下了接听键,甚至没有看来电的归属地。
“喂,李姐。”
“小晚!你可算接电话了!”李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朗,带着熟悉的烟火气,瞬间将苏晚从冰冷的柏林夜色里,拉回了现实世界。
“怎么了,李姐?”
“什么怎么了?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李姐的语气里满是兴奋,“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项目,还记得吗?我们公司现在决定,把首席导演的席位空出来,就等你点头了!”
首席导演。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苏晚的脑海里炸开。
那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为了这个目标,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拼搏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苏晚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个位置,不是已经定下人选了吗?”
“别提了,原来的那个导演临时出了点状况。”李姐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一些,“小晚,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个圈子什么样你清楚。有能力的人多,但有能力又有背景的,才能坐得稳。你的才华,我们都有数,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首席导演席位,等你坐镇。”
苏晚沉默了。
她看着面前的顾沉,又看了看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林兆恒。
谎言,算计,利用,争夺。
她厌倦了。
她不想再做任何人的猎物,也不想再探究任何阴谋的真相。她只想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去做她该做的事。
“小晚?你在听吗?”
“在。”苏晚回过神,“李姐,让我想想。”
“还想什么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订机票……”
“我在柏林。”苏晚打断她,“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答复。”
她没有再说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
顾沉就站在她面前,没有离开,也没有再靠近。他只是看着她,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电话的到来。
苏晚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是了,他怎么会不知道?晨晨娱乐背后最大的股东,不就是顾家吗?
所谓的“机会”,所谓的“选择”,不过是他抛出的另一个诱饵。他想用事业来捆住她,让她回到他划定的安全区里。
她终于懂了顾沉那句“剪断那些线”的意思。
他要她剪断和陆景行之间的线,然后,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的线都交到他一个人手里。
“这也是你安排的?”苏晚举起手机,像是在展示一件证物。
顾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这是你应得的。”他说,“苏晚,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在这些无聊的争斗里。”
“我应得的?”苏晚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有一片冰凉的荒芜,“由你来施舍给我吗?顾沉,你是不是觉得,掌控我的人生,很有趣?”
“我不是在掌控,我是在保护。”
“收起你那套说辞吧。”苏晚将手机放回口袋,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平静,“你说得对,我应该自己做选择。”
她绕过他,走向倒在地上的林兆恒,蹲下身,从他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车钥匙。
她站起身,看着顾沉。
“我的选择是,去见陆景行。”
她按下了车钥匙的解锁键,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闪了闪灯。
“我要当面问问他,”苏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我们这场三人主演的戏,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大结局。”
她说完,转身走向那辆车,没有再回头看顾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