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川与其说是要教她骑马,不如说是带着她炫耀骑术。
相比起来,连白日被林婉月追的到处跑的时候,都要比现在温和许多。
这会儿离了行宫,草原辽阔,没半点束缚。而萧晏川的这匹马又显然是有价无市的千里宝驹,一径撒欢跑起来,直将林婵颠得七荤八素。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唇间只能偶尔蹦出几个害怕的颤音。
是以,林婵也没心思去思索方才萧晏川对自己忽然改了的称呼,只一味往他怀里躲去,生怕自己被摔下去。
其实她也不必担心,因为萧晏川始终稳稳扶着她腰身。
而如此纵马片刻后,他大约终于意识到林婵还是个伤患,适应不了如此快马,于是渐渐放慢了速度,随后停下。
林婵眼冒金星,几乎倒在他怀里。
看着月色之下,怀中女郎略显苍白的脸色,萧晏川沉默片刻,轻咳一声:
“你还好吗?”
林婵只觉心脏还在砰砰猛跳,好像要从胸口直接蹦出来。她惊魂未定,根本分不出神回话,只抬眸瞪了萧晏川一眼。
后者少有地感到一点心虚,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
晚风细细,带来清新的草木香,片刻后,林婵终于缓了过来,勉强坐正了身子。
身下的马已经低下脖颈,慢悠悠地啃起嫩草。
见这马大约一时半刻都不会跑起来了,林婵松了口气。
“陛下,哪有这样教人骑马的!”
她怨从心起,一时嘴快:“今日那个教我的驯马女,比陛下温柔……”
当林婵想刹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人轻轻抱了上来,似乎微微低头,有微弱气息拂过耳际。
他“温柔”道:“怎么不说了?”
林婵打哈哈:“哎呀,没什么,陛下听错了。”
萧晏川显然不放过她:“按你的意思,便是我不如一个驯马女了?”
“没有没有!”林婵头皮发麻,连声反驳,“陛下英明神武、贤德圣明、武功盖世、纳谏如流……自是天下第一明君,谁也比不过陛下!”
萧晏川被她一通马屁拍沉默了。
他静默半晌,语调有些古怪:“……谁教你这么夸人的?”
林婵微赧:“陛下见笑,我是偷学的诗文,并不精通。”
贵族之间以吟诗作对为乐,不论男女,都会学习四书五经,贵女们的学识并不比郎君少,民间也有许多学识渊博的女先生。
林婵在生母在世的时候,由母亲教导着识文断字,背诵诗文;生母离世后,府中无人在意她,当然也不会有人给她张罗这些事情。
她都是隔几日,见缝插针地找机会,偷溜去林婉月院子外偷听,或是夜半翻进藏书阁里偷看。
不过后来府中不少下人看着主母眼色,时常克扣她的分例饮食。是以林婵大多时间都在琢磨怎么活下去,也就没心思去偷学了。
好在从前学到的东西至少也都没忘,读书看文章自然没有问题,还能编出一两句拙劣的小诗。
听林婵说完,萧晏川再度沉默,片刻后淡声:
“知道了。”
知道什么?
林婵正想问,萧晏川却已轻踢马腹,让马重新慢慢走起来。
她身形一晃,往后栽去,但很快被萧晏川托住腰背。
“这样……”
不等林婵开口,萧晏川已经低声指导起来,扶在腰间的手随着马背起伏施力,引导着她去适应节奏。
见他好像真的是在教授自己骑马,林婵便不再多言,专心学起来。
许是因为很多东西她都没机会学,是以一旦有机会,她都会学得格外认真。
尽管身上的小伤口因此被牵扯得隐隐作痛,林婵也没放心上。
她专心揣度着萧晏川的每一句指点,有股安和静谧的氛围逐渐在两人间流淌开来。
明月高悬,静静俯视观照着大地。广袤草原之上,两人同乘一马,缓缓走过,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涤荡过心间。
林婵难得地,感到心绪平和下来。
而见她已经能够适应慢走,萧晏川便让马匹小跑起来。
轻轻颠簸如船摇,这回,林婵掌握地比先前还要快。
因手上还有伤,她也只是虚虚握着缰绳,但此时她已不担心自己会失平衡,还能分心去欣赏四围景色。
夜里的草原越发显得无垠辽阔,放眼望去,天地一色。不时有小雀啁啾,虫鸣轻轻,天地如盖,静静将二人笼在其中。
两人一马的影子在地上缓缓拉长,乍一眼看去,坐在马上的男女亲密无间,恰似最情浓的眷侣。
林婵却没注意到这点。
她仰起面庞,将眼眸轻轻眯起,专心感受裹挟着草木香气的风吹过面庞。
如此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草原,似乎能将所有烦心之事抛诸脑后。
她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世间。
前世,她至死都没能专心看一回墙外的风光。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感受了一回,何谓自由。
难怪有那么多人喜欢来此地策马游玩,这种滋味,谁不喜欢?
林婵专心享受着,品呷着所谓自由的风,便疏忽了身后人望来的目光。
萧晏川的目光也如月色静谧微凉,那双凤眸中有霜雪微融,透出几分罕有的温润。
他静静注视着她的面庞,不放过她一点表情。
她一贯美貌,但平时的萧晏川并不觉得有多特殊。
或许是他自己本来就生得足够好,所以在看见同样的美人时,便不会觉得如何惊艳。
可此时,月华如洗,眼前的美人仿佛因置身天然间,眉目舒展,多了些天地灵气滋养而出的神秘清灵,真如月上仙娥落尘,让人挪不开眼。
萧晏川的视线落了半晌,最后停顿在她唇上。
无端地,他想起那日落在她发间的那片花瓣。
是否也一样清香……是否也一样润泽?
他稍稍垂睫,眼神稍暗,扣在她腰肢上的手收紧了一些。
若放在平日,林婵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定会不动声色地顺着他的心意,将事情推下去。
但现在的林婵只享受着这片刻难得的放肆无拘,当然不会与平时一样对萧晏川的一举一动都关心着。
而萧晏川最终也只是停顿在了微微低头的时候。
只瞬息,他就恢复如常,仿佛那片刻微乱的心跳,也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