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好。
“我救他们。”
何清风短暂怔愣。
清瘦了些的女子似乎格外受到时光优待,近十年未见,她还保持年少时那股赤忱。
当初求亲并不全是利益的权衡,他也曾动过真心。
正因为曾有过炽烈的注视,他知道这女子并非无知蠢人。
他不信萧锦绣看不穿这场算计。
可她为何还是应下?
何清风年少成名,又是从清贫学子一步步爬上来,这些年见过的阴私龌龊太多,乃至他从很久之前就不再相信世间纯善。
然而那个曾经牵动无数人心弦的女子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在手臂上划开道伤口。
“傻愣着做什么,拿碗来啊。”
何清风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语气忽然变得很不好。
“随你的便。”
他讨厌萧锦绣,此番是故意恶心她,想看她被人唾弃,想看她那双过于明亮的眸子被失望淹没。
可如今,看着那碗底逐渐升起的红色,他却并没有预想中那般愉悦。
他忽然有些失望。
原来时间真的会磨平一切,包括曾经那么坚定的棱角。
何清风觉得无趣,正要离开,却被人拽住了手腕。
萧锦绣眼都不眨地给他膀子上也来了一下。
何清风很确定,这一刀,比她对自己下手时可要重的多了。
属于何清风的血也流进了那只碗里。
两份不同的血液在碗底融合,原本并不够看的那点血量立刻就飙升起来。
萧锦绣发现何清风的反应能力比以前慢了不少,血都装半碗了还没想起来反抗。
莫非是猜到她要做什么,故意作秀?
她也跟着装傻,直到这人面色发白才停手。
何清风面无表情看她,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萧锦绣理直气壮。
“你不说了是我相公,夫妻一体,做好事你自然也是要陪着我的。”
何清风被她气笑了。
跪成一片的那些百姓看呆的同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在他们看来,那不是腥臭的血,而是救命的药。
两人捧着装了这些病重之人希望的碗,四目相对,一个饶有兴趣,一个全然厌恶。
于公公可不管他们之间的情愫官司,着急上前。
“两位,这解药……”
萧锦绣头也不回把姓于的也拽过去放血。
“哎?”
“哎哎?”
“这跟咱家有什么关系?”
你们夫妻一体同甘共苦就好,关他一个宦官什么事?
萧锦绣呲牙,一点儿没给何清风面子。
“看我的血和他放一起,我恶心。”
于公公叫天屈:“何大人,这对吗何大人?”
何清风却脑抽似的笑出来。
“于公公折煞本官了。”
“本官何曾有过置喙萧将军的权利?”
听在萧锦绣和许多人耳中,这厮就是故意提醒当初逃婚之事。
当事人赏他个白眼,只管确认放满一碗血自己贡献不到五分之一后,满意地递出那碗“解药”。
于公公一边哎哟叫唤着让人包扎上药,一边还得忍痛询问:“这药怎么用啊?”
萧锦绣呵呵:“兑水分发呗,难道一人一口啊。”
“把二位放成人干也不够喝的。”
于公公打了个寒颤,可算是想起京城关于这位女将军不好惹的传闻。
他就说刘公公那厮事事都爱和他争,怎的这趟差事偏就不抢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最近在陛下跟前比较得脸的缘故!
百姓们不放心兑水后的解药药效,仍跪着不肯起。
这副并不那么淳朴的心性更让萧锦绣确定了他们来者不善。
她不是圣母,没心情陪这群装腔作势的自私鬼演戏,交代完就直接进马车躺着了,美其名曰“失血过多需要休息”。
何清风被她赶出来骑马,堂堂大理寺卿看着自己刚包扎好就又开始渗血的伤口,深呼吸好几次还是气的牙痒痒。
于公公同样心疼地抱紧受伤的自己。
“也就何大人爱妻心切,能容得了这泼妇!”
马车里砸出个石枕。
“老娘听得见。”
于公公老实了。
在萧锦绣真睡着之前,跪着的那些病人开始退烧。
随行的大夫好心提醒:“此刻发汗就是热度消退的迹象,回家后好好休息,三到七日就会病愈。”
“可若是留在这里吹风,病情反复,那再喝多少药都没用了。”
那些人立刻散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铺着厚实的棉被——那是小棉袄特意要求让她带着的,萧锦绣趴在被子上,很快就没心没肺地睡了过去。
睡归睡,当队伍遇到刺杀时,她还是第一时间睁开眼,加入战斗。
只不过打斗时总会“不小心”暴露出“软肋”——
“有什么冲我来,别动何清风!”
“他只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就算你们想拿他威胁我,我也不会听的!”
总之这一路可称得上是鸡飞狗跳,好在有惊无险,顺利抵达。
萧锦绣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京城的模样,可她还来不及感慨,就因为看见城门口那张熟悉的面容红了眼眶。
“父亲!”
“不孝女萧锦绣,回来了!”
萧老将军同样泪流满面。
他高高举起的手轻轻落在幺女肩上。
“是为父拖累了你。”
他什么都知道,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他其实让追风带过信,用暗号交代禾山和锦绣兄妹俩不要管他,直接离开。
可他也知道,他的孩子,绝不可能丢下他逃走。
陛下准他来接锦绣,却也安排了数倍兵力,名为保护,实则……
“踏入京城后再想走,可就难了……”
萧锦绣像是听不出爹爹口中的若有所指,大喇喇挽着他,在重重守卫的盯梢下,跨入城门。
“好久没回来了呢。”
“我都快忘了京城的样子。”
一朵鲜花轻飘飘落在萧锦绣怀中,她听见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声音。
“欢迎萧将军回家!”
“欢迎萧将军回家!”
然后这声音越来越多,有老人,有孩子,有男有女,有穷人,也有富家子。
她感觉自己快被花瓣淹没。
二月的花还没开多少,也不知道为了这场欢迎,这些人到底收集了多久。
萧锦绣笑了。
“父亲,冬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