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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在清晨最薄的那层雾气里。

百戏团的篝火已熄,只剩焦黑木屑和昨夜的脚印。

王烛缓缓起身,抖落衣摆上几粒细沙,抬眼看向东南。

前面五百里有座城,名镜河。

镜河城三面被河水环成弧形,城墙如同灰白的镜框,倒映天光。

城中正值春税征收,街口搭了三座官亭。

一座收粮,一座收丝线,一座专收良心捐。

那第三座亭子挂着雪白布幅,上书“捐银一钱,可赎善缘一世”。

百姓默默排队,有人低头把仅剩的两枚铜入箱,有人掂掂空囊,红着眼却还是咬牙捐出。

收银的是年仅十七的女孩——陆娘子。

她眼睛极亮,声音细而稳:

“今日不强捐,诸位随喜。”

话虽温柔,背后却站着两名甲士。

陆娘子每收一串钱,都会低声祝一句愿君无灾,像在替谁赎罪。

王烛走过账亭时,微微驻足。

陆娘子也抬头,只看见一袭青衫掠过,风带着书卷味,像没存在过。

下一刻,她发现箱底忽然多出一锭雪亮元金。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数目,足够赎完今日所有人的良心债。

她追出两步,想喊,却被河边人群的骚乱打断。

河上来了一条大船,船首雕蟒,船身漆黑如夜。

坊间都知,那是城主府的鉴心舫。

船舷垂下金丝绸幕,幕后坐一位披貂锦男子。

城主之子袁非。

袁非生得俊朗,从不笑,但声音像蘸了蜜。

他宣布一桩新政。

凡捐十钱者,可登鉴心舫,在城主面前留名青简,将来分粮、见官、婚娶皆享三等优先。

这句话像在平静水面扔巨石,百姓哗然,队伍顿时乱为一团。

当陆娘子迟疑时,那两名甲士已拉着她跳上船。

船舱浮光流影,奇香扑鼻。

袁非坐在高几后,懒懒瞧了陆娘子一眼:

“听说你收银不逼人,可怜百姓?”

陆娘子低头:

“百姓苦,捐不起。”

袁非笑意淡淡:

“苦?苦就该学会取舍。若人人顾自己良心,这城谁来修?父亲谁来养?镜河要繁华,总有人做柴火。”

他拿起一面古铜小镜,对陆娘子道:

“照。”

镜里浮起陆娘子的影子,却渐渐被别的画面覆盖。

幼时偷邻家红枣、雨夜里推开乞儿的那刹那、对生病母亲的厌烦……

镜中放大了她最丑陋、最隐秘的念头。

陆娘子脸色惨白,双膝软下。

袁非轻抚镜框:

“你看,人人心里都有恶。我不过让他们交点银子,叫恶念有处安放。你收我船费,我护你周全,如何?”

陆娘子抬眸,目光决绝:

“若以揭人伤疤为善,那世间再无净土。”

袁非懒得再劝,挥手示意甲士把她带往船底。

镜河人都知道,那里关着秽心者。

凡被镜子照出恶念,又不肯悔改的,皆送去浸冰河,冻掉指节,以示“洗罪”。

此时,舱顶忽然传来轻轻敲击。

袁非抬头,看见一根素白手指隔着桅杆,轻轻点了一下古铜镜。

叮。

无声的叮。

铜镜表面瞬间龟裂,如蜘蛛网绽开。

裂纹中呼啸出一股黑雾,将袁非推得连退三步。

镜面里那些恶念被聚拢成一片粘稠黑影,挣扎扭动,像要扑向所有人,却又被无形壁障挡回。

船上灯烛尽灭,桅杆折断,甲士们惊呼,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周遭空气仿佛凝了冰。

唯一能动的是那抹青衫,正俯视船舷。

王烛的声音轻得像落灰,却响在每个人耳边:

“窥人恶念,先照己心。你拿众人弱点做筹码,那是为私,不为善。”

黑影凄厉嚎叫,似要钻进王烛袖中,却被他指尖一点化作清烟。

江风吹来,铜镜化作一滩粉末。

袁非气急,拔刀直刺。

刀未近身,他的右臂已僵,衣袖寸寸碎裂,露出一道紫黑纹路。

那是铜镜多年吸附的怨秽,如今反噬原主。

袁非痛得跪地,嘶吼:

“我父城主统摄镜河,有律可依!你是何人?”

王烛不答,看向陆娘子:

“你愿否替他做选择?”

陆娘子咬唇,神情复杂,她想起排队的老人、挨打的孩子,也想起袁非送粥给自己患病母亲的那一回。

那一回可能也是表演,可母亲确实因此多活了半年。

陆娘子深吸一口气:

“水能映月,也能淹城。恶念若不制止,会吞掉他,也吞掉我们。可若只用惩罚,恶念永远不会死。”

她跪向王烛:

“如何能让他自省?”

王烛屈指,折一片桅杆碎木,轻放袁非掌心:

“这根木头,你认为它卑贱,若你能让它开花,便算洗心。”

说完转身离船。

众人恍觉可笑。

木头怎会开花?

可袁非双目赤红,捏住那片碎木,攥住全部尊严与惧意。

船后火舌翻卷,几根断帆杆燃成火炬,映出陆娘子的剪影。

她正拖起昏迷的甲士,让船上被囚的秽心者逐一解缚。

有人嚎哭,有人愣神,陆娘子一遍遍重复:

“先回岸上,天亮再说。”

没有人再提捐钱,也没人求袁家施舍。

王烛走上堤岸,河对岸灯笼如星,喧嚣未息。

一个醉汉啪嗒倒在尘土里,怀里酒壶碎了。

王烛扶他起身,那醉汉瞪着泪花:

“先生,可有后悔药?我欠债赌输妻儿,却还想活。”

王烛递他一粒不起眼的药丸:

“只是醒酒丸。命要自己赎。”

醉汉呆了呆,低头拾起碎壶残渣,朝河里一抛,大哭而去。

黎明前最暗。

镜河城西巷传来铜锣。

巡夜更夫陈老三。

陈老三盲了一只眼,却在黑夜里最亮。

他一锣一锣敲着,突然看见街角小摊子前站着青衫公子。

陈老三认得此人是刚才救船难的神仙,忙打躬:

“多谢前辈,这城往后可得安生点。”

王烛问:

“你认得我?”

陈老三摇头:

“神仙也怕孤单,敲点锣,让您听着也好。”

王烛笑而不语,提笔,替他在门板写下八个字。

夜有盲灯,人自成灯。

墨迹未干,却似有光渗出,让逼仄小巷亮了几分。

镜河闹剧后第三日,城主袁靖率军回城,得知独子受创,狂怒欲抓凶手。

可全城百姓却异口同声说不知,只记得有人救了“秽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