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谶**
惊蛰雷劈开古井时,寂照正在为三生碑描金。朱砂混着井水化开的血露,在\"妻寂氏月娘\"的\"娘\"字上晕出朵优昙。腕间红线突然绷断,青丝与狐毛绞成的姻缘绳散落碑前,恰拼成个\"劫\"字。
\"夫君的腕子,还是这般纤细。\"
阿灼的虚影自碑后浮出,尾尖秃得只剩半尺,却仍缠着月娘的白骨簪。她今日幻化的人形半透如琉璃,心口处嵌着那枚凤纹玉佩,裂纹已蔓延至颈间。
寂照伸手欲扶,却被井中腾起的寒气冻僵指尖。月娘的白骨笛刺破冰面,笛声裹着三年前的合卺酒香:\"明日是第七十二个忌日...\"她嫁衣下摆浸满井水,每走一步便在地面印出血莲。
藏经阁方向传来经卷焚毁的焦味,寂照蓦地想起老方丈临终偈语:\"优昙开七重,情劫断三生。\"掌心突然刺痛,原是描金的笔杆生出倒刺,将他与碑文牢牢钉在一处。
阿灼的狐尾卷住他腰身,獠牙厮磨着耳垂:\"当年你为我戴金铃时,可没这般犹豫。\"三百年前记忆涌现——猎户在雪洞中为白狐系上铃铛,却被她化形时的媚态惊落山崖。
月娘的白骨笛突然横在两人之间,笛孔飘出崔府当年的熏香:\"这狐狸身上的麝味,我在井底闻了三年。\"她指尖凝出冰刃,却见阿灼心口玉佩映出画面:城破那夜,正是白狐引元兵绕过崔府密道。
寂照喉间腥甜,呕出的血珠在半空结成优昙。阿灼的笑声浸满井水寒气:\"姐姐现在杀我,谁带你的小和尚入轮回?\"她突然扯开僧袍,露出寂照心口盛开的七重优昙,\"最后一瓣花开时...\"
雷声碾碎未尽之语,古井轰然塌陷。寂照坠入深渊时,见七十二盏往生灯尽数汇入阿灼残魂。月娘的嫁衣化作天罗网,却在触及他手腕时被狐火焚毁:\"当年你喂我的毒酒,原是为今日...\"
井底三生碑轰隆作响,碑文渗出朱砂泪。寂照在碎石雨中窥见真相:老方丈当年埋下的并非胎发,而是猎户赵氏的指骨;月娘投井时攥着的玉珏,正是沙弥慧照的舍利所化。
\"闭眼!\"阿灼的尖啸震耳欲聋。寂照在剧痛中感觉魂魄被撕扯,一半随月娘的白绫上浮,一半被阿灼的狐尾拽向地府。心口优昙层层绽放,每开一瓣便闪过段情债——
第一瓣映出猎户与白狐的山盟,第二瓣照见沙弥同艳鬼的佛前欢,第七十一瓣现出今世古井融魂...当最后一瓣花蕾轻颤时,碑林深处传来钟声,混着句缥缈的\"阿弥陀佛\"。
寂照在往生殿醒来时,腕间缠着月娘的白绫与阿灼的尾毛。案头白海棠突然凋零,花瓣落地成灰,现出句血偈:\"明夜子时,优昙七重开。\"
执事僧送来新裁的袈裟,内衬竟缝着褪色的婚书。寂照抚过\"白首不离\"四字,发现背面添了狐爪印与鬼画符——正是三生契的符胆。窗外雷雨更急,有人见古井腾起青烟,隐约现出女子对镜梳妆的身影。
暮色四合时,寂照在碑林深处摆下三盏酒。月娘的白骨簪突然自行挽起他散发,阿灼的秃尾卷着胭脂点在他唇上。往生灯无风自燃,火光中现出老方丈临终景象:
老僧颤抖着将铜镜按入井口,镜背刻着\"至正十三年霜降,三生尽,七情灭\"。
更漏声断,寂照忽然轻笑。他砸碎供佛的琉璃盏,用碎片割开心口。七重优昙沾血怒放,花蕊中坐着寸许高的月娘与阿灼。
\"明日...\"
他将花瓣含入口中,任鲜血染红碑文。
井底传来金铃碎、白骨裂的清音,混着声缠绵的叹息:
\"夫君,且渡这最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