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赵元溪才惊觉她的瘦弱。
明明已经入冬,她却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衣领之下锁骨几乎已经突了出来,脚下也没有鞋子,没多少皮肉的脚上满是冻疮,脚趾发紫肿胀。
她的气息极为微弱,发丝上也结满霜雪,身体凉得可怕,以至于赵元溪甚至怀疑自己抱着的是不是还是个活人。
她赶忙将外衣脱下,将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好在这些天赵元溪在这附近经常转悠,记得附近有家医馆,立马把人送了过去。
大夫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探了一把脉后就收回手,淡淡道,“活不了了,贵人找个地把她埋了吧!”
赵元溪拧眉,“她还有气息。”
那大夫这才正眼瞧了瞧面前站着的人,“您当真要救她?这怕是得花不少钱,更何况即便救回来了,也没啥用,她身体已经冻坏了,不好好养着也还是会死。”
救人一时可以,但救不了人一世。
这小孩运气已经算不错了,临了还有人愿意救她,每年冬天他这医馆都不知道会救多少这样的人。
不过,即便救下了,那又能怎么样?过不了几天,他们一样会死。
可能是饿死,可能是被冻死,又或者感染风寒死的,没人能救得了他们。
赵元溪面色沉重,“救她便是,其他的不需要你考虑。”
大夫也并不意外,这世道苦命的人多,也总有些好心人,能帮一点也是好的。
他给那孩子灌了碗药,又给她的伤口涂上了药膏。
一碗热药下肚,小孩青白色的脸恢复了点血色,她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眼睛,吓得缩成一团,见大夫在这,眼泪无声落下,噗通跪在地上,瘦弱的胳膊牢牢抓住大夫的手,“大夫,大夫!求您救救我阿母吧!”
她声音比小猫大不了多少,也就那双眼睛还依旧明亮,透着股生机。
“你阿母怎么了?”
小孩哭得泣不成声,“她一直在睡觉,怎么叫她也不醒,我只能跑出来找您来救她!”
众人皆听出其中的不妙。
大夫面露难色,若是人人上门求救,他都要去帮人免费救治的话,到时候就该是他跪在地上求别人来救自己了。
“你家在哪?”赵元溪忽然发问。
小孩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她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感觉有些熟悉,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好像撞到人了。
可她来不及恐惧,抓住最后的希望,对着赵元溪就连连磕头,“我家在城西桐木巷里,求您救救她。”
赵元溪让她带路。
她激动地掉眼泪,立马就要出门,被赵元溪给捞了回来。
小孩还以为她是要自己身上的衣服,连忙将衣服脱下来,见衣服被自己弄脏了,害怕地浑身发抖,“我,我可以替您洗干净。”
“没事,你先穿着。”赵元溪比较怕冷,出门的时候穿得很厚,其实脱掉一两件也问题不大。
赵元溪转头问医馆的人买了双鞋,鞋子是麻绳编着稻草做成的,不怎么保暖,但至少能让她不用再赤着脚踩在地上。
小孩眼睛又红了,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桐木巷住着的都是些穷苦人,平日里他们为富贵人家做事,男的做各种苦力,女的则是干浆洗、舂米的活,就为得到一顿饱饭。
这些天的大雪,显然断了许多人的生路。
他们没活可干,若家中没有余粮,那这寒冬显然根本熬不过去。
这一路上,赵元溪感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都快冻住了。
路边一个个衣衫褴褛的人躲在破屋里瑟瑟发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见有人过来,眸子才动了动,等人走了,又回归之前的麻木。
赵元溪甚至看到有人的身体已经僵硬,积雪盖住了他大半的身体,可路上的人来去匆匆,似乎早已经习惯。
“他们——”赵元溪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长今上前两步,挡住了赵元溪的视线,握住她的手,“夫人,这些官府的人会过来处理的。”
每年冬天都会冻死许多人,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死的人想必会更多。
长今也是从这样的地方挣扎出来的,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
若是家中有人被冻死,又无人给他们收尸了,官府的人会上门将这些人掩埋。
现实的残酷,让赵元溪心口憋闷,她垂下眼来,十分懊恼。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现在连小小的雍城,她想让这里的人熬过这个冬天也做不到,还妄图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
赵元溪握紧了拳头,眼中仿佛燃起了火焰。
小孩的家只占了院子中的一个小房子,旁边几个屋子都住着其他人,见有人靠近,他们都吓得躲回了屋内。
他们趴在窗户边,偷偷打量着赵元溪他们。
小孩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阿母!阿母!我找来大夫救您了!”
周围一片寂静,屋里如冰窖那样寒冷。
赵元溪视线落在草垛中躺着的女人,她身上的衣服十分破旧,手臂、小腿都露在外面,浑身红肿青黑一片,十指皲裂开来,地上到处都留有她抓挠后留下的血迹。
她死了。
没人知道她是被冻死的,还是饿死的,或许两样都有,但人已经死了,原因如何似乎已经不重要。
大夫上前检查一番后,朝赵元溪摇了摇头。
小孩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女人,抱着她的胳膊,小声啜泣,“阿母,你醒醒啊!我找到大夫来救你了!”
女人的身体已经僵硬,即便小孩再哭喊,她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小孩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啜泣,后来越来越大,直到她最后没了力气,栽倒在草堆里,她眼睛还在流泪,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赵元溪蹲下来,朝她伸手道,“跟我走吧!”
既然遇到了,那便是她们俩之间的缘分,赵元溪无法看着这个孩子孤孤单单留在这里,等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她救不了所有人,但至少现在能救得了这一个。
小孩眼睛动了动,干瘦的手搭在赵元溪的手上,一白一黑,一大一小,对比格外明显,直到那只大手合上抓住了那小手。
这个孩子的命运即将被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