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和硕图率军出发已满五日,大军却音讯全无。
代山在营帐内踱步,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刀柄。
燕山军的防线依旧平静如常,这种反常的宁静使他感到不安。
“再派遣一支侦察骑兵。”
他第三次下达命令,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虑。
深夜时分,营外突然出现骚动。
几名侦察骑兵抬着一个全身焦黑的人影踉跄进入。
那人全身烧伤,仅从辫子上可以辨认出是东狄人。
“贝勒爷……”
那士兵每说出一个字,嘴角便渗出一丝血沫,“燕山军点了林子……”
代山紧紧抓住他的衣领,目光如虎,急切地追问:“和硕图在哪里?大军何在?”
“我们遭遇了埋伏……”士兵剧烈咳嗽,“燕山大营空无一人……我们刚进入,四面八方便涌出敌人……”
他突然紧握代山的手腕,指甲深深嵌入皮肉,“请您救救额真……兄弟们都被包围了……”
话音未落,士兵突然瞪大双眼,一口鲜血喷在代山胸前,随即气绝身亡。
帐内一片死寂,抬回士兵的侦察骑兵们沉默不语。
代山缓缓松开手,凝视着染血的掌心,突然愤怒地掀翻了案几。
“不可能!”
他低吼着,在帐内来回踱步,如同困兽,“路线只有我们东狄人知晓,连高岳他们都不清楚!”
“燕山军怎么可能预先得知并设下埋伏!”
——怎么可能?
他明明只动用了东狄嫡系,连联军的高级将领都未告知。
修路的、侦察的,全是东狄正红旗的资深成员,绝无外人参与……
“北边的森林是否还能行军?”博尔晋急切地问。
带领哨骑回来的领队摇了摇头:“回额真,到处是焦木和灰烬,大军根本无法通过。”
博尔晋听完哨骑领队的汇报,一拳击打在柱子上,“大军无法通过,即使派出千八百轻骑兵也是徒劳!”
叶克书面色阴沉:“看来只能正面强攻了。如果燕山军的主力都在围攻和硕图,他们的防线必然薄弱。”
代山眼中闪过凶狠的光芒,抓起头盔:“传令,让高岳、石廷柱那些汉将过来——”
他咬牙切齿地冷笑,“是时候让他们这些奴才们付出代价了。”
叶克书迅速离去传达命令。
不久,高岳三人忐忑不安地进入营帐。
高岳眼神闪烁,石廷柱与祖可法交换着疑惑的目光。
当他们看清代山铁青的脸色时,三人的心中都是一沉。
“废物!”
代山一掌拍在案上,
“一道壕沟就让你们停滞不前这么多天?毫无动静!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三人:“石廷柱、祖可法,调动汉军两红旗参战!三日内必须突破防线,否则——”
石廷柱吞咽了一下,硬着头皮解释:“贝勒爷,之前我军的攻城炮、床弩被燕山军摧毁了八成,箭矢也耗去了七成,后方正在调运补给,再等几日,一旦军械到位,我们一定能够——”
“闭嘴!”
代山怒喝打断,眼中寒光逼人,“明日卯时,两红旗汉军全体出击!本贝勒将亲自督战,后退者——”
他猛地抽出佩刀,刀锋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光芒,“立斩!”
祖可法双腿一颤,几乎要跪下。
代山收刀入鞘,声音突然降低,“告诉你们也无妨——和硕图率领东狄精锐绕袭燕山中军,如今反被围困。”
他扫视三人惊恐的面容,冷笑着,“所以三日内,你们要么攻破防线,要么……”
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博尔晋掀开帘子进入,衣甲上还带着夜露:“贝勒,东狄正红旗已集结完毕!”
代山猛地站起,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传令全军——明日寅时造饭,卯时进攻!中军不留一兵一卒,本贝勒亲自督战!”
他盯着高岳三人,一字一顿,“全军压上,即使以尸体堆叠,也要压垮燕山军!”
三日前,宣府镇外的燕山山脉深处,一座简陋的营寨隐匿在松林之间。
韩仙身着商人的装扮,身后跟着看似护卫的秦叔夜和十名燕山军的老兵。
在寨门前,雪仇军的哨兵拦住了老兵们。
“只许你们两位进入。”
韩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沿途的雪仇军士兵。
正如传闻所言,女性士兵众多,即便白发老者精神矍铄地站在岗哨上,但青壮年男子确实不足三成。
当韩仙掀开帐帘时,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草味和炭火的气息。
帐内光线昏暗,雪娘子白绫端坐于主位,身着素白麻衣,腰间悬挂着一柄细长弯刀,目光冷冽如霜。
她左右两侧站着四人——
左侧,少年白松亭抱刀而立,眉宇间尚存稚气,却已显露出杀伐之气;
他身旁的郑魁身材魁梧,肩上扛着缠绕铁链的石磨盘,沉默如山。
右侧,孙七娘把玩着一对银叉,指尖轻转,寒光闪烁,见到韩仙进来,她突然“咯咯”一笑,笑声清脆,却令人感到背脊发凉;
李芍则静立一旁,褪色的红裙下隐约可见腰间的药囊,目光淡漠,仿佛看待死物。
“燕山军找我们这群‘草寇’有何贵干?”
白绫冷冷开口,“难道是因为杜九带人投降了你们,你们便认为我雪仇军也能被招安?”
韩仙轻轻拂去衣袖上的尘土:“如果真是来招安,白当家打算如何应对?”
“保定府的事情,真当我们一无所知?”
白绫冷笑,“你们和大魏、伪燕、东狄,都是草菅人命的同道中人。”
“的确如此。”
韩仙坦率承认,“燕山军从不自诩为仁义之师。”
白绫眉头一皱:“那么你们来此有何目的?”
“指引一条明路。”
孙七娘嗤之以鼻:“绕来绕去,还是招安?”
韩仙直视白绫,语气平静,“白当家应该清楚,自从你们被定北军击溃后,无论燕山军胜,还是东狄、定北军胜,你们这批人,都将成为下一个被剿灭的目标。”
白绫面色一沉,手指微微握紧刀柄。
孙七娘嗤笑一声:“吓唬谁呢?大不了我们继续躲进山沟,他们还能把千里的燕山山脉翻个底朝天?”
韩仙摇头:“你们现在还剩下多少人?老弱妇孺占了大多数,青壮年不足三成。如果再遭遇一次大军围剿,还能逃几次?”
白绫沉默不语。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当初她们与韩铁山最鼎盛时期拥兵十万,依靠燕山军提供的情报,抢夺了大量燕州军的军械粮食,在高岳背后攻城掠地,看似势不可挡。
然而一旦正面遭遇高岳指挥的定北军精锐,仅仅一战,便被打得溃不成军。
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所谓的“义军”与正规强军之间的差距,绝非仅凭勇气和人数就能弥补。
对方的战阵推进如铁壁,弓弩齐射如暴雨,骑兵冲锋如山崩。
而义军只能像麦子一样被收割。
韩仙见她神色动摇,适时地开口:“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白绫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你想怎么谈?”
韩仙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卷地图,在案上缓缓展开——
“谈一谈雪仇军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