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纪禹琛似乎瞬间反应了一下,但徐凌带着尸体落水的速度远比他快。
她不顾衣服湿透,像疯了一样将那具“尸体”按入河水,又猛地提起来。
“呃……!”
用双手举起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她的牙关不由自主地咬紧了。
河水只淹到她肩膀,但当纪禹琛与那个沉重的袋子搏斗时,冰冷的河水也溅到了他的口鼻上。
徐凌因为脚下踩滑,一下子跌入了更深的水中。
“呜……噗……!”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纪禹琛的手也没有松开袋子。
要么一起沉下去,要么一起出去,她似乎打定了主意。
她固执地屏住呼吸,抓着沉入水底的袋子发出闷哼。
这种水下训练她不是早就受够了吗?
但也许是因为哭泣耗尽了力气,她的呼吸很快就不够用了。
“嗬……!”
肺部紧缩疼痛,胸口憋闷得快要爆炸,但她始终没有松开那个袋子。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彻底拖入水底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像拎行李一样把她猛地提了起来。
“噗哈……!”
一出水面,她立刻张口。
她急促地吸着气,而旁边纪禹琛那张苍白的脸却带着怒火,冲她狠狠地吼道:“你真不要命了!”
他眼角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抽搐。
脖颈本就苍白,此刻青筋突起,剧烈地跳动着。
纪禹琛冷冷地瞪着徐凌,下巴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在那股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断她脖子的气势下,徐凌不由得顿了一下。
“你到底在想什么,干这种事!”
纪禹琛终于吼了出来。
徐凌双手猛地拍击河面——哗啦!
水花四溅,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徐凌恍惚地觉得,这一刻他那张带着青紫瘀伤的脸,也像一具尸体,充满了浓重的绝望。
只听他磨着牙,艰涩地说道:“……难道要我亲眼看着你,就这样跳进河里送死吗?”
他用力地磨着牙。
“想这样寻死觅活,还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场,哭到吐,把所有情绪都清空!”
“……!”
“扔掉那东西就行了,你到底为什么……!”
他怒视着她,那凶狠的威吓在最后关头停住了。
气氛变得危险,徐凌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谁想抛弃你了。”
他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徐凌用动摇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去。
她感觉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但脑子里只想着那具被水浸泡的“尸体”。
“出来。”
纪禹琛命令道。
他粗暴地推了徐凌一把,将她往岸上拉。
因为徐凌始终死死抓着那个袋子,纪禹琛不得不连同那个重量一起拖出了水面。
刚被拉回地面,徐凌立刻就扑向那“尸体”的脖子,用手去抓、去挠,甚至试图用指甲去抠,但那皮肤只是像真的皮肤一样湿滑。
她凑近了头,仔细观察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墨绿色皮肤纹理。
对于这种任何人都觉得可怖的行径,纪禹琛再次大喊:“徐凌!”
但她似乎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尸体”身上那破布般的衣服上。
眼看她甚至要动手去脱衣服,纪禹琛猛地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干什么……!”
徐凌挣扎道。
纪禹琛的眼神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疯了,那显得有些空洞的瞳孔微微晃动。
“教官,别碍事,让开。”
徐凌语气坚决地推开他。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刺向了“靳宪”的锁骨处。
“——!”
纪禹琛的脸瞬间僵住。
用刀尖挑刺锁骨附近和脸部,这举动极其残忍。
“徐凌,你,现在在干什么……”
纪禹琛的声音带着惊恐。
徐凌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去慢慢检查尸体了,她甚至没有那份耐心。
即使这个怀疑是荒谬的,即使这样做是在毁坏“丈夫”的身体,她此刻的眼神也带着一股狠厉,决意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用刀尖开始挑起被刺破的皮肤边缘。
她心想,这算不算是亵渎尸体,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行为?
她看着“靳宪”那被撕开的脸,嘴角控制不住地颤抖。
面对那凹陷下去的眼窝,她脸上却只露出一个干涩、怪异的笑容。
水珠不断从她湿透的头发上滴落。
“啊,哈……”
她喉咙里发出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
从锁骨到脸颊,随着她用力,那层“靳宪”的皮肤就像预料中那样被剥了下来。
在卷曲剥落的假皮之下,露出了看起来更加真实的尸体组织。
一层皮下还有另一层皮。
一张脸下藏着另一张脸。
她的眼中充满了阴郁的狂喜。
“脸……是假的,这是假的,教官……”
她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恍惚。
“我就知道他没死。”
她的表情瞬息万变,时而悲伤,时而狂喜……
接着又像是被巨大的挫败感击垮,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眼神变化太快,令人无法捕捉。
布满血丝的眼白因激烈的情绪而显得扭曲。
“靳宪,他还活着,我看见了,教官。”
她向纪禹琛重复道。
“……!”
纪禹琛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僵在那里,毫无反应。
但是,如果他们能把靳宪的脸做成这样……
如果像之前脑中闪过的念头那样,伪装术真的如此高超……
徐凌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手心里那片假皮。
她用指尖描摹过无数次的,那张她认定是靳宪、是她丈夫的脸,难道从不是真面目吗?
在对这个从未怀疑过的事实产生怀疑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坠入了真正的地狱。
难道……不会的。
不会的……不该是这样的。
那个刚刚抓住的、破碎的希望,反而将她推入了更汹涌的激流。
她那张失了血色的脸猛地转向纪禹琛。
“……有没有可能,靳宪的脸,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
那么,之前打电话的那个人,也不一定是靳宪。
灭顶般的无力感像沼泽一样将她淹没。
“他的脸……如果是假的……如果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假的……”
“……”
“我……我现在该凭什么……”
她的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像是在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我该凭什么去找我的丈夫?”
头脑一片空白。
记忆中靳宪那深情的轮廓正在一点点消失,被无情地擦去,直到什么都不剩。
“现在,就算靳宪真的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他了……”
她只是想要一个人而已,这个愿望就那么奢侈吗?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件事是允许她拥有的吗?
她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
绝望不断加深,黑暗几乎要吞噬她的心。
“你从一开始就只是个任务……”她脑中回荡着一个声音,“他从来不是你的家人,他骨子里就是国情院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情感上的极端温差。
“你觉得靳宪爱你吗?”
停车场里那不明所以的笑声,此刻似乎成了答案。
她在婚姻生活中,从未真正走近过靳宪。
他也从未真正地对她敞开过。
那她爱上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这张……可以随意剥下的皮囊吗?
她的生活像是被连根拔起,整个世界都在震动。
那个由“靳宪”构筑起来的“她”,正在一片片地变得空白、崩塌。
眼眶火辣辣地疼,她简直想把眼珠抠出来。
她希望一切都能回到过去。
不,她甚至希望这个该死的世界彻底毁灭。
她咬紧牙关,抬起手臂,想要扔掉手中这片骗局的证据——那片假皮。
靳宪肯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
她恶毒地想着。
我记忆中的那张脸,就像面团一样轻易就能被撕下,你在没有我的地方活着,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藏着那张从未示人的真面目,现在也还在当那个自以为是的国情院特工吧。
她的胳膊剧烈地颤抖。
她恨不得立刻把这恶心的东西踩在脚下,碾碎,再吐上口水。
但是,她最终没有扔掉它,反而收紧了手指,指甲几乎要掐进那片假皮里,硬生生将它拉向自己的胸口,紧紧攥住。
“混蛋……连扔都……不让我扔……!”
她低吼着,像是在诅咒。
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燃烧殆尽。
她不想被这种感觉逼疯,她感到无比委屈。
你最后一定会变成这样,因为我讨厌一个人死去。
喝到不省人事就行了吗?
或者……
绝望的念头不断翻涌。
“救救我吧,教官……”
她突然转向纪禹琛,声音嘶哑。
“……!”
彻底崩溃的她,一把抓住纪禹琛的衣领,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一样挂在他身上。
“……我,救救我……给我……我的呼吸……好像停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脓疮里挤出来一样,带着粘稠的痛苦。
徐凌自己也眼神茫然,却又本能地、迫切地依附着眼前的人。
她想感受到一个活着的人的体温,而不是身边这具腐烂、冰冷的尸体。
她心中升起一股毁灭欲,想把自己曾经珍藏的关于靳宪的一切都撕碎,像废纸一样撒在纪禹琛眼前。
如果不能只毁掉靳宪,那就连同自己这个像抱着毒药一样痛苦的心脏也一起践踏吧。
这种破坏性的冲动最终指向了她自己。
而在她的认知里,此刻最有用、最不会被情感左右、也最强悍的,似乎只有这位纪禹琛教官。
“求你,在这里,救我一命……”
她空洞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东西。
纪禹琛像个被钉在原地的人,脸色因震惊而发青。
他猛地抓住徐凌手中的那片假皮,像是被烫到一样,用力将其揉成一团扔开。
看到她完全瘫软下来的样子,纪禹琛的头脑似乎也被这整件事的原委搅得一片混乱。
他踉跄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回到她那张混合着绝望与某种执拗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