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了那枚伪造官印下,因水汽晕染而显露出来的、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私印残角上。
“看清楚了吗?”
“这独特的缺口,这几不可见的缠丝纹路……周总管,你日夜跟在周显贵身边,为他处理见不得光的脏事,这枚只用于周家最核心、最机密账目往来的私印,你难道会不认得?”
周申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枚私印,是周显贵的心头肉,是周家最高等级的秘密。
只有在涉及家族根本、数额巨大、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的账目上,才会小心翼翼地盖上这枚私印作为核验标记。
他们当初伪造账册,用临安县衙的假官印盖上去,就是为了彻底掩盖痕迹,嫁祸高家。
谁能想到,这假官印竟然盖在了这枚私印标记之上?
更谁能想到,这本该被付之一炬的账册,竟然会被高珩抢救出一半,另一半又阴差阳错地沉入枯井。
最后因为井水的浸泡,反而让墨迹晕染,将这隐藏最深的秘密给暴露了出来。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不……不是……这不是……”
周申嘴唇哆嗦着,想要否认,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熟悉的图案,就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眼球上,烫在他的心尖上。
这枚私印的出现,比之前那个“周”字偏旁,威力大了何止百倍、千倍!
一个“周”字,尚可狡辩是巧合,是污蔑。
但这枚周家核心私印标记,却是无可辩驳、直指核心的铁证!
这东西一旦呈上公堂,别说是他周申,就是周显贵本人,也休想抵赖。
“不是?”
高瑞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冰冷的讥诮。
“周申,事到如今,你还想嘴硬?你以为,这东西拿出去,两淮盐运司会怎么想?淮州知府孙明远会怎么想?甚至……这桩牵扯到毒杀百姓、伪造官印、栽赃陷害的大案,捅到京城,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又会怎么想?”
“伪造官印,等同谋逆!毒杀百姓,罪在不赦!周家……这是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啊!”
“诛灭九族”四个字,如同四柄千斤重锤,狠狠砸在周申的头顶。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全身,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绝望。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周家上下,无论老幼,无论男女,尽数被绑缚刑场,血流成河的惨状。
而他自己,作为这一切的直接经手人,下场只会更加凄惨。
周显贵不会放过他,官府不会放过他,甚至连高家,也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噗通!”
周申再也支撑不住,原本强撑着的身体如同烂泥一般瘫软下去,若非被绳索捆绑在柱子上,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与脸上的血污混在一起,显得狼狈不堪。
他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看向高瑞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怨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彻底的崩溃。
“我……我……”
周申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他知道,完了。
彻底完了。
在这铁一般的证据面前,任何的狡辩和抵赖,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可笑。
高瑞冷冷地注视着他,如同看着一只砧板上待宰的羔羊,没有丝毫怜悯。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摧毁了周申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喊道:
“我说!高少爷!我都说!我全都告诉你!”
高瑞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如泥的周申,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周申这种替主子干脏活的奴才,骨头再硬,也硬不过对死亡和家族覆灭的恐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高瑞的声音淡漠如水,听不出喜怒。
“说吧,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周家如何策划陷害我高家,如何买通官府,以及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仔仔细细,全部说出来。”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周申早已崩溃的神经上。
“是……是……”
周申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说,我都说……只求高少爷……高抬贵手,给我留个全尸……”
他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将周家的阴谋诡计,那些龌龊不堪的勾当,一桩桩一件件地全部吐露出来。
从周显贵如何觊觎高家盐引,到如何模仿六年前的旧案制造黑盐,再到收买知府师爷,利用官府查封高家,以及最后丧心病狂地决定在毒盐中加入砒霜,企图造成更大范围的恐慌,彻底将高家钉死在耻辱柱上……
高瑞冷眼旁观,静静地听着,偶尔目光扫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纸笔的护院,示意他们将周申的供词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这份口供,加上老绝户的证词,以及这失而复得的账册,将是刺向周家心脏最锋利的匕首。
站在一旁的徐茂,看着眼前这一幕,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两半终于合璧的账册,又看着彻底崩溃、开始招供的周申,浑浊的老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徐茂在心中狂呼,强忍着才没有失态痛哭出声。
这半本账册,这周申的口供,这就是高家洗刷冤屈的希望。
是大少爷高珩脱离牢狱之灾的希望,更是整个高家反败为胜,重振家声的希望啊!
三少爷……三少爷真是高家的麒麟儿。
若非他心思缜密,洞若观火,步步为营,高家这次恐怕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徐茂望向高瑞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和激动,仿佛看到了高家未来的曙光。
高瑞并未因周申的招供而有丝毫松懈。
他一边听着周申的供述,一边快速地在脑海中梳理着信息,将周申的口供与之前老绝户招认的内容相互印证,寻找其中的关键节点和漏洞。
周申的招供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必须拿到最关键的物证——那些被周家运送的砒霜毒盐,以及周家与孙明远、甚至与两淮盐运司之间勾结的证据。
他心中已然勾勒出一个初步的计划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