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自己能料理好府中诸事。”董婉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可如今连一碗药汤都要敬之亲手......”话音未落,温热的掌心已覆上她冰凉的手背。
宋怀谦俯身时,沉水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在我心里,你从来不必强撑。”他指尖拂过她眼下的青影,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你只需安心将身子养好了。”见董婉仍低着脑袋,他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勾起她一缕发丝绕在指间:“难不成,我的婉婉还信不过我不成?”
这句话终于让董婉抬起头,水雾氤氲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嗔意。
宋怀谦见状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蹭着她发顶:“等你病好了,咱们去城郊庄子里住些日子。那里新种了大片的晚香玉,我陪你做香包......”
他絮絮叨叨说着,直到怀中的人呼吸渐渐平稳,方才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停了,月光不知何时透过窗棂,在地上铺就一片银霜。
一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董婉在药力的作用下昏昏欲睡。朦胧间,她似乎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巧姐儿的雀跃声撞开雕花槅扇。
“娘亲,娘亲......”女童梳着整齐的双丫髻,裙裾沾着零星草屑,怀中抱着一束山茶花。她的小脸涨得通红,眼中却满是欣喜,“你瞧,这是我在园子里摘的,姨母说娘亲生病了,却一直不让我来看您,我趁着摘花偷偷跑来的......”
禾穗疾步跟进来,外袍下摆还沾着泥点,显然是追了一路。语气带着无奈与担忧:“巧姐儿你娘亲身子还没大好,可别闹着她......”
董婉撑起身子,青岚赶紧取过靠枕,轻柔地垫在她身后。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董婉伸出手轻抚摸着巧姐儿的发顶:“难为我的巧姐儿记挂娘亲,快让娘亲看看,有没有晒黑了?”
巧姐儿歪着头,将山茶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枕边,而后扑进董婉怀里:“才没有呢!我还帮娘亲给花浇水了,等它们都开了,园子里肯定比过年还好看!”她抬起小手,轻轻擦去董婉额角的薄汗,学着大人的口吻道,“娘亲别怕,等巧姐儿长大了,就保护您,再也不让您生病了......”
就在这时,贺太医前来复诊。一番仔细诊脉后,他的神色愈发凝重:“世子妃的身子比我预想的还要虚弱,虽说止住了血崩,但体内淤积的瘀血尚未完全排出,若是再拖延下去,恐生变故。”
禾穗神色一紧:“可有什么办法?”
贺太医捻着胡须沉吟良久:“唯有以子午流注之法施针,再辅以温阳通络的汤药慢慢调理。只是这百日疗程需反复行针,每次施针都如万蚁噬骨,世子妃须得做好长久煎熬的准备。”
董婉倚在软枕上,指尖攥紧绣着并蒂莲的锦被,强撑着露出一抹苍白的笑:“为了能早日康复,再大的痛苦我也能忍。”她转头看向巧姐儿,眼中满是坚定,“我还要看着巧姐儿及笄时绾起云鬓,看着她凤冠霞帔出嫁,看着她膝下承欢。这些心愿未尽,我断不会轻易倒下。”
贺太医微微颔首,取出银白的针具。第一根银针刺入董婉气海穴的瞬间,她苍白的唇畔溢出闷哼,冷汗顺着脖颈滑进寝衣。
巧姐儿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乖囡......”董婉望着女儿通红的眼眶,颤抖的指尖抚过那张稚嫩的小脸,“娘亲不疼。等病好了,咱们就去城隍庙看最热闹的庙会,给你买糖人,看杂耍......”
话音未落,又一根银针没入穴位,钻心的剧痛袭来,她猛地咬住贝齿,将即将溢出的呻吟死死压入喉间,额头上青筋微微暴起。“阿穗,带巧姐儿出去!”
听到董婉的吩咐,她强忍着酸涩,疾步上前抱住巧姐儿,她刻意用自己宽大的衣袖挡住巧姐儿的视线,将孩子的脸紧紧按在自己温热的肩头,轻声哄道:“巧姐儿乖,咱们去小厨房做桂花糖糕,等你娘亲施完针,就能吃上你亲手做的糕点了。”
踏出房门的刹那,她回头望向榻上强忍痛楚的董婉,目光中满是担忧与心疼,眼角未及拭去的泪珠,顺着脸颊悄然滑......
小厨房里蒸腾的热气裹着桂花甜香,却驱不散巧姐儿紧锁的眉头。她机械地搅拌着面糊,目光始终黏在窗外通往主屋的小径上。当第七次踮脚张望时,终于看见青岚匆匆而来。
“针施完了吗?”巧姐儿手中木勺“当啷”掉进瓷碗。
青岚微微颔首,鬓边沾着细碎的药香:“嗯,世子妃正惦记着,姐儿的桂花糕可做好了?”
“快了快了,就快好了......”巧姐儿慌忙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目光却仍焦灼地望向蒸笼。
青岚转身看向一旁的禾穗,“我在这儿陪着姐儿守着桂花糕,姑娘先去世子妃处,世子妃等着呢。”
禾穗深深地看了眼青岚,又心疼地摸了摸巧姐儿的头,这才快步离去。
董婉已换了身干爽寝衣,她斜倚在软枕上,苍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红晕,几缕被冷汗浸透的青丝黏在脸侧。
“阿穗来了......”她勉力支起身子,“过来些。”
禾穗挨着床沿坐下,触到的手冷得惊人。
“这些日子我睁眼闭眼都是巧姐儿的模样。我这副药罐子,不知道还能撑过几个冬夏,若我有个万一,王妃定会为敬之娶个家世显赫的新妇......待新妇进门,我的巧姐儿在内宅就是无根的浮萍......”
董婉缓了缓接着道:“就算天可怜见,让我多活几年,这辈子也是没指望再有子嗣。能为世子绵延血脉,又能护着巧姐儿的......”她目光灼灼望着禾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字一顿道,“除了你,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
“除了你......除了你......我还能求谁?”她死死拽住禾穗的手,整个人几乎要跌进禾穗怀里,“求你......求你看顾我的巧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