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跟着自家大人一块儿走出衙门,贺老爷子满眼空洞瞧着她们……
二人刻意不去看,却听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们小小年纪就骗人,心是真够黑的,你们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老天爷你瞎了眼!”
赵铁匠心头火起:“我说老头,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果然是人越老越不要脸,亏我闺女还拉着我来给你们求情呢,呸,真是好心没好报!”
他说完,拽着赵香儿越走越快:“咱们回家,不理这不要脸的东西,活该判他们!”
赵香儿沉默不语,跟着父亲离开,孟秋也小心翼翼跟在孟大嫂身后,没精打采。
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孟大嫂忽而停下脚步。
孟秋在立马要撞上之时回过神来,堪堪停下脚步,有些疑惑不解:“娘,你怎么忽然停下了,我差点撞上来了。”
“没什么,娘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件事。”
“什么事儿啊?”
孟大嫂继续往前走,在女儿紧紧跟随的脚步声里,不经意开了口:“你外祖年轻时,在学堂里念书,听同窗好友说过一个很好笑的事儿,娘到现在还是觉得,真的很好笑。”
“啊……什么呀?”
孟大嫂继续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秀才,秀才有一个朋友,二人既是同窗,又是邻里,关系很好。”
“秀才很忙,不怎么回家,有一日,朋友的妻子嫌弃他不够体贴,他很生气,于是就给秀才写信,开玩笑说秀才的妻子不忠,想让秀才生气,回家去跟妻子吵架,这样妻子就不会觉得自己不够体贴。”
“那后来呢?”
“朋友本来只是想开玩笑,想让他们吵一架而已,但是秀才当真了,他喝了酒,连夜回家,逼妻子说出奸夫是谁,可秀才妻子是个贤惠的好姑娘,根本说不出奸夫来。”
孟大嫂顿了顿:“秀才觉得妻子是做贼心虚,一怒之下,就杀了身怀六甲的妻子,还有两个被他认为是孽种的孩子。”
孟秋听的目瞪口呆,又听娘继续说:“朋友知道以后,很伤心很后悔,就去秀才家负荆请罪,秀才知道之后,也很伤心,于是拿着砍了妻子和孩子的刀自杀了,朋友更愧疚了,也自杀谢罪了。”
“这…呃这……”孟秋不敢置信:“这太可怕了…这也太荒唐了,怎么能这么荒唐?”
孟大嫂问她:“那秋儿觉得哪里不对呢?”
“朋友不该因为妻子的话,就仗着秀才的信任乱写信,秀才不该仅凭朋友的一人之言,就深夜回家,更不该一怒之下杀了妻子和孩子。”
孟秋耷拉着脸:“娘,这个事情一点都不好笑。”
孟大嫂没有说话,她继续道:“胡说八道是不对的,仅凭一面之词就定罪也是不对的,娘,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听了想哭……”
孟大嫂还是没有回答,二人继续走,她忽而恍然大悟,试探着问:“娘,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
“我有一个朋友,做错了事情,如果你是她的娘。”她小心翼翼:“你会不会怪她?”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爹教过的,你应该还记得,对吧?”那人回眸,低下头来,舒展了眉宇:“所以,知错能改,娘怎么会怪她呢?”
“嗯……”
孟秋又问:“可是,如果她犯的错事,需要用钱来弥补,怎么办?要补很多钱,可是她家没什么钱……”
“可是秋儿,人做了错事,就是会良心不安的。”孟大嫂意味深长:“如果人做了错事,都能心安理得,那人就是像人了,人和象人是有差别的,这是人最该自豪的点。”
“做错了的事,就该尽量改正,至于钱,可以再挣,但要是良心难安,这或许会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觉得呢?”
孟秋看着那双温柔眼眸,想起曾经某个学日里,有个家境贫寒的同窗丢了自家表哥赠的毛笔,找了半天仍旧未果。
“读书是学识,但学识不等于知理,但能知理一定知礼。”夫子在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上,说了这样一番话:“孩子们,我希望,你们成为有学识的人,但我更希望,你们是知礼明理的人,因为人只有知礼明理,才不会成为象人。”
那日之后,那同窗的毛笔竟回了原位,没人知道是谁拿回来的,后来那同窗还是想将笔放在原处,大伙儿劝他别放那儿了,他摇摇头,光明正大把笔放好,笑着说了句:“或许那个人只是想借去用用,却又不好意思呢,没事儿。”
她当时其实没有听太懂,因为她一直都是个知理的人。
可今日不知为何,这段话如此清晰,这样深刻,仿佛是夫子昨日说与她听的一般。
“好了,咱们回家吧。”
孟大嫂转身继续走,孟秋拉住了她的手:“娘,我,我有事要跟你说……”
她回头,满脸欣慰,只应了一句:“好,娘听你说。”
这一刻,孟秋忽然觉得上当了,但还是壮着胆子说:“那,那我说了,娘你不能太生气呀,好,你可以很生气,但是你不能竹笋炒肉……”
“好,咱们拉钩钩。”孟大嫂伸出手指,与她约定:“你实话实说,我绝不打你,我要是打你,我就是像人。”
“事情,其实不是那样的,那日我和香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