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低头,看着前几日刚到县衙的新律,登时觉得心头松快,又觉得哪里不妥,但最后还是朝着堂上人说道:“你们确定还要告吗?”
如此模样,有点眼色的人便知道这新法想来是对原告极为不利的,客家儿子顿了顿还是梗着脖子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爹就是被撞的,我还继续告,我爹伤成那样,他们得赔我爹的医药钱!”
周县令看着桌上的状子,平静地念出了新法中的这样一段:“凡有人倒地,见危当扶,若有伤,伤者需自费钱以医,如有反告者,其体健则服徭役三月,其若老,则每月鞭笞五十,连六月。”
“若其弱难以受刑,其一子须至官府,徭役三月方可归,其所劳钱折半给,若其无子愿往,则其子皆服三月,若其无子,则孙替,若其孙无一人愿,则皆去。”
“啊?!!!”
贺家儿子满脸震惊:“可我爹是被撞的,我告是因为我爹是被撞的,我爹是被撞的,我自然要赔偿啊,要不然我爹就得白受气吗?他伤的那么重,官府不主持公道,还要判我们?怎么能这么判?”
“老天爷你瞎眼了,周县令,你是不是收了他们的钱?”贺家儿媳情绪激动,竟是口不择言起来:“你们这群人怎么能这样呢?撞了人还要害我们,你们还是不是人…”
“臭娘们,你胡说什么呢。”男子破口大骂:“像你们这种人还少吗?往路上一躺,人家好心扶一把,就恨不得要刮层皮下来,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世道才冷的!”
“我也相信我女儿。”孟大嫂往前一步:“还请县令,秉公执法,我绝无怨言。”
“来人!”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贺家儿子再忍不住:“这他娘是哪个癫病新修的律法?我爹被撞了,我替他鸣不平,我还要受罚,我爹还要被抽鞭子,你们为什么不写受了委屈不能说话?!这样不是更省事儿吗!?”
“书上就是这样写的,你们既然告了,那就要接受惩罚。”周宪令说的坦坦荡荡。
原先他还因为这事儿难找证据而发愁,如今有这么一条新律,这事儿就好办了。
大伙儿看着贺家人,心中觉得好笑,恶人自有恶人魔,这新律当真编的甚好。
“你等必依法从事!”
周县令惊堂木重重一拍:“上头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讹人的成本太低,如今新政以下,你们好好想想,到底是让你爹月月挨鞭子,还是你去替他干三个月的活!”
贺大郎红了眼,沉默不语,三个月他能干许多事儿,也能挣许多钱,可若是去了官府,这钱要折半不说,回来估计也得被街坊邻里笑话。
可想着家里卧床不起的爹,他实在难以忍受!
“草民不服啊!”
“铁律在此,岂是你说不服就能如意的?”周县令皱眉:“回去好好商量商量,明日,官府会上门拿人!”
“县令!”贺家媳妇儿赶忙道:“我们不告了!”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果然是讹人的!”
“这新法真好啊!”
“那以后,大家是不是都能扶人了?!”
“那可不,以前都不敢帮,就是因为做好事要被讹,谁敢扶,摔死就摔死了,摔死了跟咱没关系,敢扶起来就得扒层皮,大伙儿家都穷的叮当响,扒层皮下来,这日子往后也就不用过了。”
“就是,这法变得还真好,以后我就不怕了,有人倒了我就去扶,谁要是敢讹我,就去挨鞭子,干活累死他,我还能乐呵乐呵看一眼!”
“哈哈哈哈哈……”
“这些年风气不好,寻常人看到都绕道走,那俩孩子还敢扶人,赤子之心啊。”
“可不是吗?”
“奈何好心被人当做驴肝肺,帮了忙还要被讹钱,不给钱就告上公堂来,真狠。”
“你们都给我闭嘴!”贺大郎怒道:“本来就是他们撞了我的爹,我们又没错,你们这样判根本不公平,我抗议!”
“退堂!”
“周县令!”
周县令意味深长:“贺家大郎,上面的新政在这书上明明白白写着,你要是实在不甘心,你就拿出你爹被撞的证据来,不能靠你爹口供,官府就要让这两人给你们赔钱吧?”
“可是我爹就是被撞的!”孟大郎额头青筋暴起:“他被撞了我们要赔偿。让他们依我爹,这有什么不对?”
“难道,就因为别的老人家讹人,我爹就一定也会讹人吗?你们不是也没有证据证明我爹没有被他们推吗?你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清白,又凭什么判我爹的罪?难道就因为有别的老人开口讹人,就要一棒子打死吗?这他娘的是什么狗屁王八新律!我呸!”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又开始议论起来:
“这话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是啊,这样判,是不是也不太对啊?”
“可是,要是判了这俩孩子,这新律还要它干嘛?”
“你们瞎操心什么?估计那老人家就是讹人的,毕竟现在,讹人也算是营生……”
“就是,只可惜啊,这样的好营生,如今是到头了。”
“退堂!”
大家陆续散去,贺家大郎握着拳,喘了一口粗气。
“夫君……”
贺家儿媳小心翼翼。贺大郎挥拳朝着身前一划,怒吼一声:“娘的,这他娘是傻狍子定的吧,直他娘了个逼的!”
骂完,他便怒气冲冲往外走。媳妇儿跟在身后直抹眼泪,小声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