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印证富察琅嬅的梦境一般,皇上知道产婆的事情,并不想处理嘉妃。
云舒送进养心殿的证据像投入河中的一块石头,只激起片刻的小水花。
长春宫今年刚移栽过来的桃花开的绚烂,粉白的花瓣如云霞般缀满枝头。
富察琅嬅也忍不住明日看一遍,云舒扶着皇后斜倚在桃花树下的软榻上,为她盖上金丝绣着瑞兽的薄毯。
她脸色苍白如纸,那眼底的眸光,似一汪深潭,泛着化不开的幽寂。
“娘娘,春风有些大。”云舒轻声说道,伸手将毯子往富察琅嬅的肩头又拢了拢。
她的动作轻柔极了,仿佛生怕惊醒了这位病弱的主子。
富察琅嬅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落在眼前的桃花上。
微风拂过,只吹的桃花震颤,她轻声开口:“这桃花开得真好,都不落呢。”声音里带着几分赞叹,又似藏着几分说不出的怅惘。
就在这时,赵一泰匆匆赶来,在富察琅嬅面前跪下,声音里带着几分忐忑:“启禀娘娘,养心殿传来消息,嘉妃娘娘……已被贬为庶人,禁足启祥宫。”
富察琅嬅的指尖轻轻一颤,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
她轻轻闭上眼,唇角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嘉妃在她生产时暗施毒手,害得她险些一尸两命,如今却只得了个贬为庶人的处罚。
皇上对嘉妃,是看在玉氏的份上,还是……有几分心软?
这般想着,富察琅嬅只觉得胸口一阵钝痛,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云舒像是知道富察琅嬅在忍耐什么,弯腰将帕子递了过去:“娘娘,启祥宫毕竟还有四阿哥和五阿哥。”
何况,七阿哥很健康,皇后也只是病了。
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富察琅嬅的脸上,刺得她眼眶微微发疼,一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轻声道:“是啊,毕竟是皇子生母,庶人已经很好了。”
富察琅嬅眨了眨眼,看向满树繁花:“桃花虽好,终有凋零之日……”
云舒听着这话,也抬头看了一眼盛开异常灿烂的桃花。
她素手一抬,折下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递到富察琅嬅面前:“娘娘,这桃花是花房特意培育的,自然开的盛。能博得娘娘一笑,便是好的。”
富察琅嬅接过桃花,轻轻嗅了嗅,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果然香极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疲倦。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皇帝正提笔伏案在明黄色的圣旨上写着什么。
桌案上摆着的是富察傅恒上的奏折,弹劾玉氏狼子野心,竟敢大言不惭宣扬中秋节源于玉氏。
他握着狼毫,笔尖在锦书上落下,写下一行行凌厉的字迹。
“皇上,该换香了。”曲南弯腰走近,轻声提醒。
进忠没有在意这些,微微抬眼示意他轻声些。
曲南伸手将案头已经燃尽的香灰清理干净,换上了新的香。
皇帝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随着新香的气息在殿内弥漫开来,皇帝的捏着毛笔的一顿。
进忠提起了心神,皇帝却没说什么,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只觉得一阵倦意突然袭来,皇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眼皮有些重,“朕有些乏了,先歇会儿……”
曲南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香盒,目光落在皇帝刚写下的诏书上,唇角微微勾起,随即又迅速恢复了恭谨谦卑的模样。
进忠也似乎没察觉到什么,跟着皇帝的步子朝内殿走去。
……
斥责玉氏国主的圣旨下去,不过一个月,玉氏便派来了使臣。
无外乎就是送贡品贡银,只希望皇帝不要一怒之下对玉氏动兵。
除此之外,便是玉氏世子亲自送来了新的玉氏女——玉娇。
皇帝自然是笑着收下了,并册封其为新的嘉贵人……
启祥宫的朱漆宫门已落了一层薄灰,铜环上缠着的黄绫在初夏的风里飘得没精打采。
被贬为庶人的金玉妍坐在冰凉的木凳上,指尖还沾着没搓完的药泥。
她身上的宫裙是以前从不屑看一眼的灰蓝色棉布裙,宫裙被浆得笔挺,领口处用细麻线绣着朵极小的无极花,是贞淑昨夜借着月光赶工的。
“主儿,丽心说只能送来这些。”贞淑捧着青瓷碗蹲下来。
自从一月前她被贬为庶人,启祥宫封宫。所有宫人都被遣回内务府,只有贞淑…她们没动。
丽心到底还是记挂着启祥宫的。
金玉妍抬头时,瞥见铜镜里自己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在养心殿,皇帝捏着她的下巴说“谋害嫡子,毒妇!”时的冷冽目光。
碗里的血竭还没磨碎,窗外突然传来宫门前铜锁落地的脆响。
贞淑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在地上,两人对视一眼,金玉妍猛地将碗拿起,藏进床底。
“哐当”一声,宫门被撞开,穿廊下响起环佩声。
金玉妍起身时撞翻了妆奁,里面仅剩的一支细银簪滚落在地,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苍凉的痕。
她透过纱窗看见檐下立着的女子,烟紫色宫裙上绣着玉氏的国花无极,耳垂上坠着的玉珠却比她母国进贡的还要清透——那是皇帝刚刚亲手为她戴上的。
“庶人金氏接旨。”进忠展开明黄卷轴时,拂尘扬起的风卷来几缕甜腻的香。
金玉妍认得这味道,是玉氏前年上贡的“瑞和香”,可此刻混着女子身上的甜香。
“玉氏特献贡女玉娇,封嘉贵人,着即入住启祥宫……庶人冷宫安置……”
后面的话突然模糊成蜂鸣。
金玉妍只听见“冷宫”二字在耳膜上撞击,眼前闪过永珹和永琪周岁时抓周,攥着她的簪子咯咯笑的模样。
贞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主儿,冷静!”
嘉贵人抬手拨弄耳垂上的玉珠,眼尾微挑:“皇上知你与贞淑感情极好,特许你们主仆二人一起入冷宫……”
话音未尽,金玉妍已经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急促道:“世子来了吗?!!”
嘉贵人惊得后退半步,进忠立刻示意小太监上前拉扯。
玉娇倒不是被金玉妍的动作吓到,而是她的话。
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当着皇帝的人问这些,她不怕死,她还怕呢!
金玉妍被按在地上时,看玉娇眼底闪过的嫌恶。
贞淑扑过来护住她,腕间世子送的手串触及青砖,断成两截,锋利的边角割破金玉妍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