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的时候只有石野一个人在家,他坐在小板凳上,对着大铁盆玩命揉面团,面团在他手里被压得“砰砰”响。
电视机的荧屏被熟悉的《渔舟唱晚》旋律填满,解说员字正腔圆的播报裹着电风扇的嗡鸣:“华北地区将迎来小到中雨......”
兰舒踢掉鞋子,在客厅来回张望:“美华和阿俊呢?”
“他俩出去找你了。”石野腾出胳膊肘抹了把鼻子,“你没在楼下碰到他们吗?”
“没有,这黑灯瞎火的他俩可别跑太远。”
兰舒走到阳台扒着窗户往下瞅,楼下人影稀稀拉拉,根本不见金美华和阿俊影子。
“对了小野,这附近哪儿能打电话?”
“这附近可没有,你至少得走出两里路,那边有个报亭可以打电话,不过这个点儿了估计都关门了。”
兰舒闷声应道:“没事,明天白天再说吧。”
下午和金美华出去跑客户的时候,碰到有电话的小卖部她趁机往店里打了两个电话,但都一直占线打不通。
她想着应该是谁打电话的时候没把听筒放好,打算晚上再试试,要是再打不通她就给大姐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她走了这么多天店里出货量怎么样,石余川有没有回来,坨坨有没有吃好喝好,五一放假兰妮要不要回新塘县,还有金美斌现在是在南宁还是北海。
一件件大事小事搅在一起,沉甸甸地坠在心头。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那股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压得胸口发闷。
今天一整天她都想大口喘气,却总觉得气吸不到底,心脏就像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来。
见兰舒绷着脸盯着播完天气预报后只剩广告的电视发呆,石野咬着牙撑着膝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给她倒了杯水:“出来好几天了,想家里人了?”
家里人吗?
兰妮和坨坨是家里人,杨菊和董昭娣算是半个家里人,石余川......
兰舒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喉咙里挤出个含混的“嗯”,又补了句:“确实挺想的。”
“真好。”石野又重新坐回客厅的小板凳上用力地揉着铁盆里的面团,“我也想我哥了,我上大学之后就没回家过。”
兰舒好奇地问道:“你都有钱投进来三千九百八,你也不缺钱吧?为什么不好好读书?让你哥知道你休学了他会骂你吧。”
石野嘴角往上扯了扯,灯光落在他眼底青黑上,把笑意衬得更虚浮。
“钱不缺,我哥赚得也不少,他从没亏待过我。”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闭上了嘴。
见兰舒一直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石野有些烦躁地抬起胳膊蹭了下腮帮子,“哎呀,反正我是为了我哥好。我就想赚很多钱,让他离开那个城市,和以前的人事物全部切断,我想带着我哥在南宁开始新生活。”
兰舒轻飘飘地说道:“这不一定是你哥想要的。”
“什么?”
“我也是做姐姐的,如果我累死累活赚钱供我妹妹读了大学,她却不读书了自己出来赚钱,我能气出心脏病。”
听到这话,石野捏着面团的手顿住,脑袋也跟着耷拉下去。
“所以我才要瞒着他,等我赚够钱,自然会回学校。”
“你赚不到的。”兰舒毫不留情地直言道:“你明知道这是一场骗局,只有金字塔尖那么几个人能捞着钱,剩下的全是垫背的。你,美华,阿俊,住在这里的六十个人都是垫背的。”
石野突然狠狠一拍面团,面盆震得哐当响:“我知道!我就是要赌一把!给我点时间,我肯定能成!”
兰舒无奈道:“小野,我把你当弟弟才说这么多。什么阶段就做什么事,你是学生就该好好读书,你可是大学生啊!好好读书以后毕业了想要什么好工作找不到?”
“舒姐,我知道你为我好。”石野喉结动了动,突然压低声音,“但这钱我必须得赚,别说这是场骗局,就算是火坑我也得往里跳,因为我怕......”
“怕什么?”
“我怕我哥命短,撑不到我大学毕业赚钱对他好的那天......”
兰舒以为石野哥哥得什么重病了,弟弟对哥哥有这份孝心,她也不再多嘴。
春风不入驴耳,愚人难听人劝。
如果一个人拼死都不听劝,那说明这条弯路,他必须得走,生命当中这堂课,他必须得上。
劝不动的,拦不住的,那就是命。
对于石野这种刚成年的小年轻来说,吃亏上当未必一定就是坏事。
这一夜,兰舒陷入了梦魇。
她做了和过年那天一模一样的梦,她梦到石余川被锁在仓库里,大火将他烧得全身焦黑。
她想喊却喊不出,想逃也逃不掉,身体像被钉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
直到金美华推醒她,她才能猛地喘上一口气,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粗气。
“怎么了?做噩梦了?哭得这么凶。”
兰舒脸上全是泪痕,她胡乱地抹了把眼泪:“我得马上给家里打电话!”
金美华轻轻把她脸上黏着的发丝撩到耳后,耐心哄着:“这才早上五点多呢,上哪打电话啊?你先躺下再睡会儿,做梦而已,别放在心上。”
上午照常是上课时间,兰舒没去,也没人管她。
她闷头走了两里路,好不容易找到个报亭,攥着电话听筒拼命给店里打电话,听筒里却一直是忙音。
又打到陈文娟家附近小卖部,等了好半天才等来回电,小卖部老板说陈文娟和大姐夫都不在家,让她晚上再打过来。
今天不和新塘县的熟人说上话,她这颗心能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兰舒捏着电话本翻来翻去,指尖在魏大宇的名字上停了又停。
最后,她还是没联系魏大宇。
自从上次和唐淑艳大闹一通后,魏大宇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她脸皮不算薄,但也没到不要脸的程度。
心烦意乱间,兰舒的目光落在杨采玲的电话号码上。
她很想和杨总说说话,哪怕对方不能给她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是听到杨总的声音她也能获得些许能量。
可惜杨采玲出国了,当时她说要半年才回得来。
兰舒发着呆,手指鬼使神差地竟然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没想到电话嘟嘟声响了才三下,那边就接通了。
“谁?”
听到杨采玲的声音,兰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电话那边喂了好几声,兰舒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啊......杨总,你不是出国了吗?”
“兰舒?”电话那头的杨采玲也满是惊讶,“你不会一直给我打电话呢吧?国内项目提前批下来了我就回来了,我这儿刚下飞机,第一个接的就是你的电话。”
“缘分啊!”听到杨采玲的声音,兰舒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等我回新塘县请你吃饭。”
“回新塘县?你现在在哪儿?”
兰舒轻咳一声:“广西。”
“广西?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兰舒一五一十地把最近发生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还详细说了这个组织的整体构架和赚钱方式。
杨采玲听完后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你说的这个项目,十有八九是传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