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淳,晏秋,王文郁及一众部将皆是大惊失色,西夏人没有因为折损三千人而退却,反而引更多兵马而来。
章淳急道“什么,我们杀了他三千人都没有让其退却。”又急转向城门令问道“来者多少人马?”
城门令答道“城外黄沙连天,马蹄声声,一眼望不到边际,不知其众几何也?”
章淳急令道“再探!”
众人吓得胆战心惊,有人低声言语“这可如何是好?”
晏秋不服道“将军,请准我率三千铁骑出城迎战。”
众人看晏秋之气色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心中念想“这家伙真是不懂天高地厚的汴京少爷。”
没错,前番设计不仅没有吓退西夏兵马,反而让敌引强兵来犯。
章淳见众人皆有畏缩之意,遂出言激励道“诸位莫要惊慌,目前敌情不明,吾等却言撤意,空舍临洮城于敌手,无异于毁自身前程,怎么向官家交代,怎么向天下臣民交代,临洮城所失不仅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还维系着大宋志气,大宋半壁江山皆在此一战也!”
还未说完之际,城门令又差人到来报“将军,敌军已经攻至城下,飞矢流球已可飞过城头,多处土坯城墙已然损毁。”
有人低声叹道“不妙啊!”
章淳急又问道“探明敌军几何?”
那人哆嗦答曰“黄沙太重,未明敌军几何!”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北风寒气尚未完全散去,黄沙漫天乃是常事。
章淳咬牙道“恨未采用晏秋之计与敌决一死战,吾妄图以小胜逼其自行退兵,果未奏效,西夏莽夫不吃我中原人这一套。来人!”
左右诺道“大人吩咐!”
章淳令道“速差人分十路前往汴京和灵州求援。”
左右急忙前去执令。
章淳突然抽出佩刀激励道“其他人,速随我上城楼,势必与敌血战,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其他人还未及时反应过来,但见晏秋率领的几个将领也立马抽出佩刀喊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后面几个犹豫的见此情形也不好再作退却之意,遂也抽刀“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章淳率领诸将急忙赶上城楼,看见敌军黑压压的一片,几处登云梯已经到达城下,飞矢流球也随意在城楼上乱飞,一时间城楼上伤兵死卒无数,章淳看到这种情况十分痛心,不过还是率众砍杀登上城楼的敌军。
李秉藏哪里还管什么计谋策略,这一次他就是使用西夏人的蛮力攻城,不过还真是奏效了。说来也是奇特,以计谋应计谋可成,以计谋应蛮力却不可成,宋军这次真的落入了西夏人的蛮力之中。
忽有人来报“将军,城门东侧翼,已有缺口。众将已不敌也!”
章淳大叫“速命人堵上。”手下两将急率人前去堵缺口。
那缺口正是在城门东侧五百米左右,是前日为了诱敌深入而自己凿破的缺口,西夏人见这里有缺口,便一拥而上,而宋军也在此缺口处拥上数百人,两方人在城墙缺口处展开厮杀,不消片刻后,这缺口处的尸首已经堆的有半人多高,俨然是用将士们的尸首垒起了一座城墙。敌人还在不住的冲杀,宋军也在不住的往这缺口处填命,其状异常惨烈。
登云梯,飞矢流球这些不过是障眼法,西夏真正的目的城门。宋军的弓箭已经抵挡不住浩浩荡荡的西夏人了,西夏人的巨型撞车已经抵达城门外,开始猛烈的撞门。
宋军难敌撞车之猛烈,城门破,西夏军蜂拥入城。
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跑到章淳面前,哭喊道“将军,城门已破,请速速撤去!”
章淳回头一望城门已破,眼神黯淡,这天也不护我宋家,只见黑压压的西夏人拥过城门,他们已经不在乎城楼上的飞石弓箭了。城门里则有大批宋军围上来,试图以血肉之躯挡住西夏人的攻势,然而次次阻挡,次次失败,已无法挽回败局。章淳遂下令道“众将听令,且战且退,务必在此城拖住西夏人几日,以待援军!”
几位将领急忙下城楼,往城里遁去,章淳力竭,由士兵架着逃跑,晏秋在最后阻敌,行过几百米晏秋转来禀告气喘吁吁的章淳“将军,两军交战,主帅不可亡,快随军往城中,吾来殿后。”说完此语,晏秋即甩开膀子拿刀返回城门之下,章淳则眼神迷离的望着晏秋的背影,无言以对,而后又被侍卫拉着往南逃去。
这时西夏人已经有上千人进入城中,晏秋大喊道“左将军晏秋来也!”边说边砍。众士卒听之,遂起奋劲,杀将这众西夏人,甚至有已经倒地的宋军也被此语激愤,壮烈的站将起来,杀向敌军。宋军的气势正为之振奋,又将西夏军杀退。毕竟城门隘口,突进来的西夏人并不多,晏秋率领部下用砖石,木板,以及零碎的撞车将城门堵起来。西夏人又被赶出城了。
然而西夏人又不是傻子,看到城门里的宋军多,就转而攻取东侧翼的缺口,城楼上宋军都已经撤退,无人值守,西夏人就可利用登云梯从城楼上入战,一时间缺口多达四五处,城楼上也布满了夏军,晏秋也是乏力,不过好在天色已晚,晏秋命宋军撤到城中暗处,伺机而动。
晏秋力战虽然没有击退敌军,不过深深的拖住了西夏大军近两个时辰,让章淳及大部分的宋军退却到城南部。
章淳叹息的对众道“诸位将军,晏将军为吾等撤退争取了时间,但是其身却处在敌后,恐怕凶多吉少,晏将军真是壮哉!”
众人也纷纷称赞晏秋乃大智大勇之人。
章淳道“眼下西夏人多势众,吾等不能力敌,只能在城中鏖战,必不让他轻易取洮州之地。”说完又命人在城中巷间各处布防。
果然晏秋止战躲藏后,西夏军就如同潮水般的涌入。只是不时从暗处传出几支羽箭,杀将几个西夏人。也偶有几处宋兵跳出暗处与西夏人同归于尽者,实在是壮烈。晏秋等众各自为营,兵卒将士皆躲于前日埋伏而设置的暗阁,碉楼,下掩。偶然有宋兵被抓出,也都铁骨铮铮的面对西夏的屠刀,不过依托夜色,西夏人并不敢长驱直入。只在城下慢慢推进。
第二日清晨,又见大批的西夏人涌入城中,晏秋躲于一处民居房梁之上,偷偷看着入城的西夏军,忽然见一群西夏人簇拥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经过,此人行事甚是嚣张,在弓羽横飞的临洮城却乘如此大马,岂不是活靶子吗?西夏人大概都是一种心态,都喜欢雄赳气昂的入敌国之城,以显气势,李秉藏也是忘了天山郡王是怎么死的。
晏秋当然不认识李秉藏了,可是观其气势,必是举足轻重之人。晏秋一时来了兴致,甩起弓箭欲射之。
手下急忙阻拦住晏秋,低声劝道“将军,不可,你一箭去恐暴露自己,小人之命不惜,大人之命千万呀!”
晏秋示意莫要阻拦“此人乃是敌首,若能射中眉心,一命去,则夏兵必退也!”
众人阻拦不过。
晏秋凝神定气,拉满一百二分的弓,那支箭直射李秉藏而去。可是事与愿违,也许是天意弄人,李秉藏的高头大马踩到猩红的焦炭之上,被烫的瞬间马头惊起,导致李秉藏全身后仰,而那支箭正射中马的左眼。剧烈的疼痛使得马儿狂躁不安,跌跌撞撞几下便摔倒在地,李秉藏也重重的随马摔倒。
李秉藏是个皮糙肉厚之人,当然无碍,其冷静的望向箭矢来的方向,属下皆明白他的意思,瞬间就有几十人纷纷涌入那个民居。晏秋及几位手下逃跑不及,俱被抓住。几个宋士被绑起来扭送到李秉藏的面前。看这几个宋人穿着打扮,李秉藏一眼就认出晏秋非同常人,至少应当是一个将军。李秉藏示意手下砍了除晏秋以外的所有人。
李秉藏又对众人道“此人必然是个大官,应知晓宋军布防,先押回后帐,待我稍时慢慢审问。”于是晏秋就这样成为了西夏人的俘虏了。
西夏人在临洮城中步步推进,而宋军也步步阻击,虽然推进的速度很慢,但是显然西夏军的势头要更胜一筹。就这样约莫过了三天,西夏人几乎完全占据了临洮城,章淳所领的宋军只占据南城门内的一小块地方,再退一步就退出临洮城了。
章淳不愿意退出临洮城,因为一旦出城,临洮尽失,这弃城而逃的罪责必污其半生,唯有在城中抵抗,才算丈夫。更有缘由,出城之后再想进入这座城就是敌为守我为攻,个中难易,自是明了。所以章淳命人死守在临洮城南门之内。
这座临洮城虽然过去辉煌奕奕,在历史舞台上曾有不少世人为之传颂,曾有诗者“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所以此一失,不仅是大宋屏障,大宋咽喉要地的失去,还是宋人气节的丧失,所以章淳死也要守住这座城池。
双方鏖战,难解难分。
李秉藏差人急令在东城门外监视宋朝援兵的夫戎,让他沿城墙外围绕到城南,来个里外夹击宋军。当然夫戎走了,东面的防守大开,无人再监视宋朝援兵,不过夏人已经杀红了眼,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李秉藏想起被自己抓起来的晏秋,或许从晏秋那里能得到一些宋人布防破绽,所以他兴奋的去找晏秋。这晏秋虽然被抓,但是李秉藏知其定是大官,也吩咐手下不要亏待了他。于是晏秋便是好酒好肉的度过了几个天。
李秉藏在大帐中与众研究战事,晏秋则被五花大绑而来。李秉藏急忙的呵斥手下松绑。
李秉藏有礼貌的轻声问晏秋“汝识得我?”
晏秋答曰“不识!”
李秉藏笑道“汝既不识我,为何向我射箭?”
晏秋答曰“见你高头大马,必然不凡之人。射之可使汝等退兵。”
李秉藏又问道“汝乃何人?”
晏秋冷声道“只乃一介武职,不足挂齿。”
李秉藏显然不信,便命人抓来一个宋国小兵威胁的问道“汝识得此人否?”
那小兵只得具言其实“此乃左将军晏秋也!”
李秉藏本想再抓一人过来验证晏秋身份,但看晏秋脸色料定宋国小兵所说无甚差错,遂勿须再验。李秉藏示意放了那个宋朝小兵,说明他还是讲几分道义的,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做给晏秋看的。
可是晏秋却骂那个小兵道“汝口实不严,即便西夏人放了你,大宋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秉藏劝晏秋道“左将军莫要动怒,他只乃一介小兵,不过是为了活口而已。”
晏秋倒也心平气和道“晏某之名你已经知晓,料你不会放过我,不如来个痛快的,也好让我落个忠肝义胆之名!”
李秉藏笑道“唉!左将军莫要动怒呀,吾乃只想与你把酒言欢,畅聊天下大事,况且吾对宋国文采也是倍感钦佩,如今能遇上你正好讨教一番。”其实李秉藏并不喜欢宋文,只不过有时为了附和一些夏国权贵,随意学习了一些。
晏秋见李秉藏如此言说,倒也放下了戒心,言道“将军过誉了,晏某只是一介莽夫,哪里会舞文弄墨。”
李秉藏大笑道“我大夏贵族之人,在年少时都要学习宋字,宋文。想当年吾亦在其列,虽然极为不喜,但也算知之矣。你既为宋门晏秋,应该必与晏殊有所关联才是。”
晏秋道“没错,晏殊乃是祖父,我晏门高义,岂是你夏国莽夫所论!”
李秉藏大惊道“哎呀,晏将军原来是圣人之后,真是冒犯了呀!”只道是晏殊曾为宋国宰相,并出使过我西夏,与当时的西夏国主李元昊乃以兄弟相称,晏殊和李元昊常论经史,此为佳话,在西夏国流传甚广,因此李秉藏对晏殊其实是非常敬仰,因而对眼前的晏秋也是颇感敬重。
晏秋也是惊讶,不明所以,但是未言语。
李秉藏恭维道“唉!晏将军过谦也,谁不知道宋人,即便是泱泱百姓,也能说出天地经史,三皇篇遗!”
李秉藏的目的自然不在聊这些大而广之的话题,更想从晏秋这里套取宋军的动向规模,遂又言道“此番吾取中原,更像是求仙问道也,并不想伤及无辜。”
晏秋道“若是宋之经史子集,晏某愿意告知。宋之与人为善,天下共知,区区几籍章法,晏某倒是可以授的,可是若是军机要事,请恕晏某不敢告知。”
李秉藏的手下一人暴怒道“放肆!你现在乃是一国囚徒,将军与你为善,还敢如此狂妄”又转向李秉藏道“将军,此人不进棺材不掉泪,我看勿须礼遇。待我严刑拷打之,看他还招还是不招!”
李秉藏听之骂道“你放肆!吾与宋国将军审视天下,岂容你无礼,滚出去。”那人灰溜溜的走了。李秉藏又对晏秋道“晏将军,下属无礼,请莫要见怪。”
晏秋却十分不怕死道“西夏人向来蛮横,数百年来,乱我宋之心乃不绝也,今已是见怪不怪!”
李秉藏瞬间冷脸,但是话语还是平和“我大夏国人和宋人本为一家,同属我唐方略,只是于百年前分道扬镳,何必言汝高我低矣!”
晏秋道“蛮横劫掠,乱我宋邦,乃非一家之人,更像异族也。汝等若论唐邦,应当恪守先约,而非轻易举兵伤我黎民百姓。”
李秉藏回应道“晏将军莫怒,夏宋本为一家,夏攻宋乃是时事所驱,并非夏人蛮横,大夏国地处荒僻,物产不丰,每逢秋冬之末,就有饥荒零落之苦,故而求上国赐食而已;至于先约,汝且不闻宋之立国之初,天下豪杰林立,宋主(赵匡胤)且也不是逞兵势能,豪夺天下,若是以你之言,所谓‘恪守先约’,那中原之地,藩主林立,不也该是先约所拟,不可予夺。”
晏秋道“中原之地,是乃一家,而宋夏则有天差地别,不可一同而语!”
李秉藏道“想我大夏国在前朝时与宋国一样,都皆是一方节度使,举一方平安,效犬马以安西北之天下。今却生死两异,实在令人汗颜。晏将军若对我大夏国还有成见,何不从先祖论起,必然可溯同源。”
晏秋回应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其心难测,而况人乎。你我同乘日月,但却不能同心相信。若是你俨然相信你我奉属同源,就应该珍视天下安定,黎民安康,而不是袭扰宋城,让洮州府成人间炼狱也。”
李秉藏内心有怒却不失态。属下一人气不过,怒道“将军,宋军个个皆巧舌如簧,在言语上吾等难占其上风,不如杀了这厮,以为牺牲兄弟报仇。以此人之血,祭奠我大夏国之亡灵。”
李秉藏听这人言语,内心也有点赞同,但他面对宋人,却也不想呈胡厮风范,毕竟想谋宋之土,当礼遇宋之人,否则天下难安。李秉藏向那人使了个眼色,又心平气和的对晏秋道“大夏国人,言语粗鲁惯了,将军莫怪!”
晏秋道“夏国之士勇猛,言语更是犀利,我大宋早见知晓,将军莫要掩饰。今晏某之性命,权在将军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秉藏急忙回应“唉!将军莫要冲动,吾定好好管教这番下官。让其知晓礼仪。”说完即命人将晏秋带下去关起来,临走时还叮嘱下官“好生看管,莫要让晏将军受累。”
晏秋走后,李秉藏倒也没有追究那帮下官之鲁莽,又陷入静静沉思。还是手下的武士先打断“将军,这厮显然与吾不同路,何必在乎其性命,不如杀了祭旗。”
另有一人,大概是李秉藏的亲信宗族的人道“将军平时不似这等谦逊,今日如何对一个宋人礼遇有加?”确实,李秉藏向来狂妄自大,有时候甚至连梁太后也不放在眼里,今日之行为确实分外反常。
李秉藏笑曰“吾等想从晏秋口中知道宋军虚实,还须礼敬口吻,否则岂不是言语难通,驴唇不对马嘴?”
那个宗族将军道“我看勿须礼遇,只要严刑拷打,宋人软胳膊软腿的定是受不了折磨,看他招还是不招。”
李秉藏有些生气道“晏秋乃是宋朝圣人之后,不可刑加其身,天下人若知,岂能容我,宋人教化不是没有道理的。”李秉藏此举当然意在收买人心,作为统帅也算是粗中有细。
那个宗族将军还是不满道“将军,吾等从长城之外打过来,已经杀了不少宋人。宋人对吾等西夏人已恨入骨髓,我看勿须礼遇,只需杀掉以威慑宋人。”
李秉藏语重心长的说道:“宋人是杀不尽的!汝等勿须多言,只需依令行事。”
众将只得不情愿的拱手应道“是!”
目前宋夏形势:章淳带人阻滞夏人于临洮城南门,还未完全退出城,战斗异常惨烈,章淳也是多处受伤。临洮城大部分已经落入夏人之手,李秉藏的军帐已经设到了临洮城中。夫戎正带数百西夏武士从白石山外飞速往临洮城南门奔去,试图以里应外合之计和城内西夏人夹击章淳。虽然章淳已派出十路求援之兵,但吕惠卿,宗泽等人仍然不见踪迹。
正说之间,一队人马已经赶到了渭堡和白石山之间,没错那正是吕惠卿,唐国昌,高骠的人马。话说吕惠卿、唐国昌、高骠只身从汴京出发,沿途经过不少州县,吕惠卿得朝廷将领,沿途可以随意借兵,这一路上吕惠卿就借来了一万五千的杂牌军。
有人来报:“将军,前面就是渭堡,与临洮城只在咫尺,依稀可以听见临洮城内惨烈的战况。”
吕惠卿挥手道:“再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