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楶道“这西夏人可不比那匈奴人,若是吾等这样辱之,必引其疯狂反扑,此绝非妙计。西夏人虽为异族,但是论其诸多文化礼节,皆与中原人无异,其亦知道礼义廉耻,仁孝恭俭。西夏,辽国皆属唐邦,吾等不能像野蛮之人一样视之。”
吕惠卿见众人议论纷纷,遂命左右兵士“先将此尸首清理干净,擦拭血污,后必有妙用。众人且请等待之。”
正当此时,有人前来汇报吕惠卿“大人,粮运官曹苏迈差人前来告知,城中粮草已经所剩不多,或可能撑个三五日,请速派兵去汴京请援。”
吕惠卿道“你看棘手之事立马就来了,吾等还在为处理此人尸首争论不休。”吕惠卿环顾左右而言道“此役虽然胜利,但是吾等还是要饿肚子了。”
种师极说“三五日之粮,若是每人紧凑点,或可撑十日以上。晋阳与汴京若是行官道,十日来回必可达,只是这粮食乃是千担之重,或难如期而至。”
章楶道“晋阳城中倒是有余粮,或可支撑十天,若是再多,则难以为继。这本打算给晋阳守军数月之粮草,可先行用之,只是原本晋阳守军只是区区两万人,目今晋阳城却有十五六万之众,还有一万人为敌人的俘虏,皆需要吃食。”
“目今需先保障我军伤兵之粮,莫要慢怠这些舍命的将士,其余则可紧缩三之一也。”吕惠卿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的望向壹字楼前运送亡卒的板车,“这些都是大宋的将士啊,吾等老朽可怎么向这些少壮甲士的父母妻儿交代。”说完又不由自主的望向身侧的高骠。
高骠会其意“将军莫要伤心,男儿从军为家国,何惜生死!”
众人低头默然。
或有一人来报,“大人,长生巷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但是一息尚存,只是没了反应。观其人色,当是汴京良人唐国昌也。”
吕惠卿急欲率众人前去去查看,章楶阻道“只一普通兵卒,何必劳烦吕公亲往。”
吕惠卿道“唐国昌者,苏子等众早有叮咛,都是抛家舍业之人,为了大宋疆土命且不顾,何分贵贱。你且与众人随我去来。”
话说那长生巷就在壹字楼的不远处,众人一会就到了,但是那长生巷狭窄,只容得少数人经过。吕惠卿远远的看得那倒在血泊之中的人哎正是唐国昌。急命左右说道“快快把此人救起。”吕惠卿曾于宣德殿上与唐国昌有过一面之缘,此时见得分外感慨,切莫要生死两相隔呀!。
旁边的军中医者急忙上前把脉,按息,查看伤势,然后回报“大人,此人浑身血污,大多数皆不是自己的血,只有胸前一刀切中要害,但是因硬物所阻,刀口不深。”
吕惠卿急道“是何硬物所阻?”
唐国昌身边的医护兵翻开破损的衣物,在中间发现已经断了两段的羊皮酒壶,急忙拿来给吕惠卿看,在吕惠卿身侧的高骠突然惊讶起来,“这,这,这分明是前夜吾与唐将军的对饮的酒壶,真是让人感叹,这一酒壶居然救得唐将军一命。”
那医护者急忙道“唐将军虽然一息尚存,但是昨日战斗过于激烈,中刀之前必然十分疲乏,而此刀虽浅,但血已横流,若不加以照顾,性命且忧。”
“快!快!快,好生照料,切不可误了他的性命。不然我怎么向苏子交代。”吕惠卿又转向宗泽,“其人现在为何官何职?我居然把他忘记了。”
宗泽急忙道“唐国昌乃左先锋都尉将军,领一百众。”
“那其余一百人如何?”
“那一百人为第一波冲杀之人,大多已经殒命,目今都已经零散,不知所踪。”宗泽叹息道。
吕惠卿急道“速召集其余众人,以来慰之,务必保其性命。目前先锋营首要任务就是救助唐国昌”
章楶在身后切切问狄少云此为何人,为何吕公如此紧张,狄少云俱说唐国昌其人其事。
随即吕惠卿转过头来对众人说,“唐国昌此来,苏子嘱托,务必保其性命,今若有失,苏子必以为所妥非人。本想到陕北道再召问此人,没想到吾等与西夏人在晋阳就开战了,老夫年老衰朽,居然忘记此事。”
种师极道“大宋官兵都皆是舍命之辈,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人性命与众何异哉?勿要区分对待,以伤逝者魂灵。”
吕惠卿道“并非区分对待,实在不想欠苏子面子。”
种师极见到吕惠卿如此伤心,遂半开玩笑道“我知道,苏子定会写文章骂你的。吕公且勿更多忧虑,只是骂骂而已!”
众人听此言语居然有点想笑起来,只剩下吕惠卿一脸的尴尬。
那医者道“吕公请放心,只要好生照料,唐国昌必无大碍。”
章楶从后面说道“吕公莫要担心,医者都说了,唐国昌死不了。”
高骠亦言道“吕公放心,只要唐国昌无恙,吾奏请官家,撤其罪责,复其功名,至于伯父老朽,思想固化用心险恶,吾必令家中众人一并责之,务必让国之俊才得偿所愿,也让大宋官家勿失人心矣。”
吕惠卿道“如此甚好!”
话说另一边,李昌吉扶着李秉臧回到西夏大营。李秉臧早已经疲惫不堪,差一点没有昏死过去,李昌吉也寻来医者诊治,医者曰李秉臧都皆受的皮外伤,并无大碍,众人方才放心。
约莫又一日过去了,李秉臧已经恢复体力,立马去见了梁太后。
梁太后见到李秉臧没好气的说“青山王,你却还知道回来,为何不随那四万将士一同去矣!”
青山王李秉藏拖着沉重的步伐,也没好气的走到梁太后跟前“太后此语实在让人汗颜,吾等在晋阳城内苦战,叔父因此丧命,太后却安详于此,果真是想让我等李氏宗族死绝!”
梁太后骂道“你等入得城中,却一声不响,也不派人回禀,我道是你和天山郡王已经占领城池,欲另立朝廷呢?”
李秉藏故作疑惑“另立朝廷?”
下面有一不知名的将领故意走近李秉藏偷偷告诉他,太后已经知道他和李宁铁哥密谋欲占山为王的事情。
梁太后道“青山王,数万大夏武士为你效力,你却不曾想过为大夏国做些事情,你们这些李氏宗族的心当真喂了草原上的牛羊了吗?”此话却不知怎的误伤了站在后面的李氏远族李昌吉,不过李昌吉才不会在乎这些,只是偷偷的叹了一口气。
李秉藏亦是怒道“太后所思,皆为你们梁族,恐怕大夏国或不久之后就要改名梁氏了。”
梁太后更生怒气,青筋暴起,“放肆!”
西夏大帐中一团怒气,恐是不久要燃烧起来。其余众人且都不敢说话,害怕引火烧身。
沉默良久后。
后排的李昌吉上前说话“太后,当务之急并不是论谁对谁错,我大夏国军本来只有二十万兵马,如今在晋阳城已经伤亡四万,还是当考虑此后当何去何从?”
梁太后怒道“整整四万人呀,就这样皆丧于宋人之手,大夏国人口本就不多,此来二十万兵马乃是举全国之兵。现在唯剩下十六万余众,怎么与宋国争先。宋国晋阳城虽然只有十多万人,可是其人却不及宋总人数的百一,这么一来我等东出无望也。”
李昌吉上前说道,“太后莫慌,宋国人虽然富庶,人口众多,但是我入晋阳城,只见宋军甲士并非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只要我等稍加谋略,大夏国将士必如神兵天降,可以一敌百。”
梁太后怒道“‘以一敌百!’,真是笑话,此役宋人不仅胜在人多,还胜在谋略,宋军援兵本已早到,却秘而不宣,早就做好了埋伏的准备!”
李昌吉道“都是宋军放出风声,说汴京人马到,而吾等探报却未真明其实,故而轻敌!”
李秉藏怒道“此一役损失过于惨重,必是整肃兵马,杀回晋阳城,以报叔父之仇。”
李昌吉在李秉藏后面悄悄的说“将军莫再多言,免得太后动怒。”
这太后早就听到了李秉藏的言语“青山王你还嫌损失不够多吗?来人,收走青山王出兵令符。”随即就有两名西夏武士进来在青山王身上上下搜寻,不时间即搜寻到一玉制器物,呈于太后。
太后曰“青山王暂留王位但不领军,青山王部和天山郡王余部各众并入王军,听候王门调令。”
李秉藏大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太后正是乘此良机削弱我等军力,此番一并并入王军,真是用心险恶!”
众人拉住青山王欲阻止其言。
太后说道“放肆,我本不想胁制你,让你发挥更大战力,不想耗费巨大军资,却无果。来人,把青山王拉下去。”
李秉藏不服,嘶喊叫骂之声不绝于耳。直至被武士拉到远处,这大帐才重归安静。
梁太后不住的唉声叹气,遇到李秉藏这等愚夫和李宁铁哥这等阴谋家,谁能不气愤,“没想到我大夏国披肝沥胆,却生这种宗族恶徒,真是气死我也。”
旁边近臣上前细声言道,“目前太后及梁氏宗族的确是大夏国主事,不免让一些小人猜忌,目前太后所行之事与前朝武皇(武则天)颇为相似,难免会为天下人嫌隙。为今之计只有还政与李乾顺,方可堵住悠悠众口。”
梁太后听此内心火辣,虽怒却不敢言,狡称“李乾顺乃是先皇亲立之帝,亦是我亲生,这江山本来就是他的,何必还要多行还政之事。更何况他现在不过是才八九岁的孩子,怎么能治国理政。宋国既有章法,少帝则由母族辅正,我大夏国亦当如此。”
那近臣又说道“话虽如此,但是一应国策制定,商讨皆无李乾顺在侧,不免让李氏宗族担心,故而天下之人皆以为太后为不善者也,并且太后本为汉人,与李氏宗族尚隔一条混沌之河……”
未及近臣说完,梁太后就怒道“放肆,居然敢如此戏说哀家。真是大逆不道!”
那近臣又低声解释道“武皇虽然功业盖世,业过三江,但是其人对于前朝李氏却是个不祥之人,杀伐断狂,岂皆不为天下祸事。”
梁太后见无法与那近臣对句,遂转移话题“还政之事容后再议,且说我等陈兵晋阳城外多时,今朝且回?”
后排李昌吉上前说道“太后,不可呀!吾与众将前去接应青山王,这宋人的武力果然是弱鸡,吾等一入城,众多兵士皆是一触即溃,何不趁此良机,一举拿下!”
梁太后怒道“难道你也有复青山王之戾志,与我为敌,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李姓宗族。”
李昌吉只得低头无语。
良久,太后又转而问道“既然你说宋军一触即溃,难道宋军真的无人了。”
李昌吉遂才开口“唯有在一窄巷遇一持长剑者,方可与我比划两下,若不是此人年纪比微臣大了些,力不济,且因长战未息,恐怕与我难分上下。不过太后放心,此人已丧身我长刀之下,大宋再无此人。”
梁太后心不在焉的问道“此人已死?”
李昌吉回道“吾一刀破胸而过,必死无疑。除此之外,宋军并无战力,只能躲藏以暗箭伤人。”
梁太后道“以暗箭伤人也是谋略,此役我西夏兵损兵四万,宋军损之几何?”
李昌吉道“宋人之伤损,盖因我军勇猛所致,吾以为损失并不会比大夏国少。”李昌吉这是不敢说实话,害怕梁太后再以此为念,耿耿于怀。
梁太后心回意转,毕竟大军此来不易,东出中原乃其夙愿,不可轻易放弃,遂问道“以李将军之见,我夏国当以何破敌?”
李昌吉回兴奋的曰“宋人经此一战,必然也伤元气,吾可再图之,此役西夏国损伤都应宋军暗箭所致,但是宋军之箭,大多射不穿我军牛皮铠甲,据听闻,天山郡王之丧,乃是宋军以我夏箭射之,遂不可活。眼下之计,吾认为即刻杀入城池,让其措手不及,只要吾军以盾避之,待到近身,宋人必然不堪敌手,掩杀之以报血仇!”
太后觉得李昌吉之计也然也,遂令其发兵十万,不日再图攻城。
李昌吉应道“遵太后梁君令”随即率众将出帐。
正当李昌吉快出帐门之际,太后叫道李昌吉“李将军,此役携青山王观战,让他长长见识。”
李昌吉应声诺道“遵命。”
第二日李昌吉即率十万大军前往晋阳城,大军过之地,黄沙漫天,枯草盈边,毕竟已是秋寒之日,西夏人依然选择在下午攻城,因为此为天时,宋军迎面是射来的天光,根本睁不开眼睛,无法分辨西夏的利箭。但是这次晋阳城楼上却不见戒备森严的宋军。其实宋人也疲,推测夏人不会复来。
其时有参加过上一次入城战斗的将领纷纷过来对李昌吉说“李将军,这宋军城楼上未见兵甲,必然有诈,吾等莫要再犯轻敌冒进之过。”
待来观战的李秉藏不屑的道“李将军莫要轻敌,这城楼上和城内必然是两番景象,城楼上萧然看风卷落叶,城楼内却是闪闪金甲钢盔,轻捷利箭等候,将军莫要上当啊,到时与我这般被撤职去将。”
李昌吉道“宋人极善谋略,不会傻以至此,可是一个方法用两次也让人费解。”
李秉藏依然傲慢的讲“有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往往可以骗过最强的对手。”
正当李昌吉欲再与之对言时,突然发觉宋军城门大开,众人大惊,不知来者是谁,还是有其他什么阴谋,正当西夏人疑惑之际,城门中央出现一队人马,身裹素白孝装,人马中间有一华盖鸾车,亦裹白布帘幕,这一群人约莫百人之多。
待走近一看,这群裹素白装的人正是前日被俘虏的西夏武士,皆被脱去战甲,收走兵器,着素人装,身外覆白布,那华盖鸾车之上不是别的,正是天山郡王的尸首。虽然西夏人被称为蛮夷之邦,但是这宋人的死孝礼仪还是懂的,西夏众将遂下马前来到鸾车之前。一裹素白装的武士上前说话“报告大人,这是天山郡王之灵驾,吾等皆为天山郡王部下。今日携其尸身回营。并附上宋人文书一封。”
李昌吉接过文书,看见书文上用宋体只写了两个大字“止战”,这些西夏人个个皆识得这宋字,李昌吉急命部下携此书去见梁太后,随后挥手让行,这素白装的人马才缓缓由阵前走向阵后。李昌吉示意军马稍作休整,待太后之命到。
李秉藏一看李昌吉又不攻城,便又开始不耐烦且略带暗讽的对李昌吉斥道“李将军,汝等不是要攻城吗?若不抓紧,太阳快要落山,我军时机尽失呀!”总之李秉藏这次来前线,名为观战,实际上就是来与李昌吉作对的,别人要怎么做他都会反着来。
李昌吉对李秉藏道“青山王,这宋礼和夏礼都皆以仁孝治天下,今天山郡王大丧,吾等不可造次呀!”
李秉藏又反讽道“你既知大丧,为何不撤军,却要在这受风沙之气。”
李昌吉对曰“太后之令未到,三军不可轻动,若是太后以为不可失此良机,吾等必策马东去,若是太后认为此时攻城不妥,吾等立马撤军。”
李秉藏又讽道“宋人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汝等备战多时,何须听一妇人行事,我看还是速速出兵,免得失此良机。”
李昌吉对曰“你看这宋门大开,并未有胆怯之意。我看事情并不简单,其中必定有诈。”
李秉藏后面的几个将领私语道“这青山王多冷血无情,自己叔父刚死,却不见半点哀伤,还在这里还颐指气使,西夏有此人在,才真可谓是蛮夷之邦,难怪宋人认为吾等与不懂情愫的禽兽无异。”
李秉藏听见后面有人闲言碎语,遂恶狠狠的盯着身后之人,藐视之眼神令人生畏,但是也不敢作任何言语,因为此刻李秉藏在前军只做观战,无兵无将。
没过多久,那回大帐禀命的士兵就回来了,回报李昌吉道“撤军!”李昌吉遂挥旗令三军以撤。
李秉藏大叫“怎么能撤呢,这大军刚已到了晋阳城下,来回靡费军事,岂不是徒劳吗?”李秉藏情急之下抓住李昌吉的胳膊道“李将军,请予我两万人马,让我拿下这晋阳城!”
李昌吉并不理会,甩开李秉藏的手随即上马回。
李秉藏还不依从,在后面喊道“李将军,你我都是李氏后人,何必听那些姓梁的摆布?”
李昌吉指着后军撤退的方向冷冷的道“那躺在华盖鸾车之上的天山郡王,他也姓李。”
李秉藏明白李昌吉此语是在讥讽其不懂孝道,心中暗自生出嫌隙,但此时这种情况却也无可奈何,他已经被太后撤去军职,任凭其再怎么嘶喊愤怒也不顶用。
话说宋军一端,虽然晋阳城上暗无动静,但是宋军中军大营却也是乱着一团,见西夏大军已去,中军大营方才冷静下来。
章楶赞吕惠卿道“吕公高义,用李宁铁哥的尸首成功击退西夏大军,真乃神人也。”
种师极补充道“我料吕公存李宁铁哥尸首必有妙用,此番得用,真是高明。”
宗泽亦是赞道“吕公之行,吾等此前并未识得,请恕属下无知。”
狄少云却不好意思开口,只得随宗泽拱手拜服,因为他之前是想斩此人头颅送去汴京以励军气,没想到这用处更为得当。吕惠卿不费吹灰之力,退敌三军,真乃告人也。
不过且看吕惠卿神色,也并非完全自如,吕惠卿以衣襟擦拭头脑上的汗珠说道,“吾亦是没有料到西夏兵马会如此就撤了啊!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置大家于险地,老夫也是心思惊恐。”
章楶道“将军莫要惊慌,若西夏人再入晋阳城中,吾等必然拼死战之,定叫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