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三年。
“阿山啊,你怎么也信起这虚无缥缈的命运之说了?”
猫玄轻叹一声,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摆动。
他踮起脚尖,从熊族书阁最上层的角落里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想改变命运的人,往往都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句话,敖青说过类似的。)
猫玄用爪子轻轻抚过书页,声音低沉,“虽然我们连命运是否存在都说不清...也许,只是我们太过渺小。”
他将那本装帧朴素的册子放在桌上。
封面已经褪色,但还能勉强辨认出《命理窥真》几个斑驳的字迹。
“严格来说这不算古籍,”猫玄解释道,“这是十泉家祖师白泉春晖先祖行医时,从一个村庄病患手中得来的。”
“据说那人也是从一个疯癫的兽人手中接过来的。”
猫玄指了指书旁一叠泛黄的纸张:“这些都是当年关于此书的记载。”
“它曾风靡一时,但因为太过邪门,看过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性情大变,渐渐就没人敢碰了。”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春晖先祖也没敢多看,就一直封存在书阁里。”
猫玄的胡须微微抖动,“有趣的是,这本书的作者年轻时是个惊才绝艳的天才,写的命理着作风靡一时。可后来...”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不知怎么突然就疯了,在临死前留下了这本《命理窥真》。”
就在这时,一张泛黄的纸条从书页间飘落。
猫玄拾起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待得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时,
方知命运为何物」
“师父,这本书你看过吗?”见舟山问道。
猫玄轻咳两声:“咳咳,以前好奇心重的时候,我偷偷翻开过两页。但是...”他的表情变得凝重,“想到那些传闻,终究没敢细看。”
“后来十泉州就不让我看了,说什么都是骗小孩的玩意——老小孩也是小孩。”
猫玄将纸条重新夹回书中,抬头望向见舟山:“我倒是不知道现在算不算命运。不过这书确实有些邪门,阿山你确定要看吗?”
见舟山沉默片刻,坚定地说:“师父,你先出去吧,我看完以后再找你。”
猫玄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见舟山缓缓翻开泛黄的书页,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粗糙触感。
墨迹在岁月中已有些晕染,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癫狂与执着却依然清晰可辨。
【第一章 命运之网的编织】
“命理非定数,却似蛛网缠身。窥命者自以为超脱,实则不过是网上另一只飞虫...”
见舟山的目光在矛盾重重的论述间游移。
书中时而断言命运不可更改,时而又记载着数个“逆天改命”的成功案例。最令他在意的是一段用朱砂圈出的批注:
凡窥探天机者,必遭三劫:
一劫心神,所见未来如附骨之疽;
二劫气运,所谋之事必生变数;
三劫性命,所避之祸终将反噬。
【第三章 修正】
几页泛黄的散页从书缝中滑落,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观察记录:
“案例十七:商人熊凛,吾助其避开水厄,三日后却死于马车失控...”
“案例廿三:龙族敖逸,逆天续命成功,然其挚爱莫名暴毙...”
每段记录后都跟着颤抖的字迹:“为何会这样?明明已经改变了...”
见舟山眉头紧锁。
书中提出的“命运修正”理论令人不寒而栗——任何人为造成的偏离都会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回既定轨迹。
更可怕的是,这种修正往往不会原样复位,而是会以更残酷的方式达成平衡,就像是一张具有弹性的巨网,那些看不见的命运丝线,无论你如何挣扎拉扯,最终都会被更紧地缠缚在这张早已编织好的网上。
【第四章 命运案例详析】(笔迹开始出现颤抖)
记载着十几个改命案例的页面逐渐变得诡异:
? 案例六原本工整的记录被狂乱涂改,旁批“错了!他本该死在冬至!”
? 案例九的结局处添了血渍般的朱砂:“为何会转移给其幼妹?!”
【第七章 窥天之罚】(字迹开始变得潦草)
“今日终于参透命盘第三重变化...(墨迹晕染)不对,不对!那根本不是星辰轨迹,是眼睛!它们在看着我!”
见舟山注意到从这里开始,书页边缘开始出现指甲抓挠的痕迹,有些段落被反复涂改又重写:
“我看到了...七月十五...黑袍人...(大片墨渍覆盖)不能写出来...写出来就会成真...”
【第九章 命理博弈】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复杂的星象图,旁边批注:
高阶窥命者都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的博弈。
他们预见的未来或许正是他人设计的陷阱,所谓的改命可能只是将灾祸转嫁他人。
余曾亲眼见证:
- 某前辈弟子将陨,遂令其闭关,结果该弟子走火入魔。
- 某大能助亲人避劫,却引发千里外城池瘟疫。
见舟山突然合上书册,胸口剧烈起伏。
这些文字像毒蛇般在他脑海中缠绕,让他想起与尘哥哥那次蹊跷的相遇——太过完美的时机,太过巧合的相助。难道这一切都是...?
“不,尘哥哥不会...”他猛地摇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但那个可怕的念头已经生根:或许他们的相遇根本不是偶然,而是尘哥哥在命运之网上的精心布局。
【第十一章 破碎的命理】(字迹完全失控)
书页突然变得杂乱无章:
- 有些页面上只有疯狂重复的“错了全错了”
- 有些则画满扭曲的星象图
一段尤其令人毛骨悚然的记载:
“他们都在网里!命运丝线是红的!它在流血!(字迹力透纸背)我帮那个孩子改了命格,可是第二天他母亲就...(后半句被硬生生划破)这不是修正!是报复!”
【最终章 最后的清醒】(突然恢复工整的笔迹)
最后三页用疑似血渍的暗红液体写着:
“致后来者:
1. 所谓命运,是会吃人的谎言。
2. 每个'偶然'都是精心设计的必然。
3. 最可怕的不是修正,而是...(字迹突然歪斜)
它们一直都在!
(最后半页被撕去,残留着五个指痕状的焦黑痕迹)”
见舟山猛地合上书册,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时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那些从严谨到疯癫的文字,就像目睹某个智者被活生生逼疯的全程记录。
他将书本重重放回桌上,木质的撞击声在寂静的书阁里格外刺耳。
当他缓缓推开房门时,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师父...”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这位前辈最后...”
猫玄的尾巴不安地摆动,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据说他在一个满月之夜,把自己关在布满符咒的房间里。”
“等弟子们破门而入时,只见墙上用血写满了'不要看'三个字,而人...”
他顿了顿,“已经化作了星图。”
见舟山瞳孔微缩。猫玄继续道:“更确切地说,他在写完最后一页后,用星砂在房间布下二十八宿阵。当弟子们赶到时...”
见舟山看见师父的胡须在轻微战栗。
“他跪在由命线编织的茧中,全身皮肤都浮现出发光的命理图。”猫玄的声音越来越低,“而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星图都是倒着运行的。”
见舟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那个念头再次浮上脑海;前半生的悲欢离合,那些刻骨铭心的笑与泪,难道都只是命运之网上早已编织好的纹路?
更可怕的是,与尘哥哥的相遇,难道也是那张网上精心设计的节点?是尘哥哥亲手布下的局?
这些念头如同附骨之疽,越是抗拒就越发清晰。
脑海里再次回忆起与尘哥哥那“恰好”的相遇,那看似温和的微笑,还有最后给出的两个选择...现在想来...每一处细节都像是反其道而行的算计。冷汗顺着背脊蜿蜒而下,浸湿了里衣。
“阿山?”猫玄突然凑近,绿宝石般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徒弟苍白的脸。
他毛茸茸的爪子搭上见舟山微微发抖的手背,“你脸色差得吓人。”
见舟山怔怔抬头,清冷的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他脸上割裂出支离破碎的光影:“师父,这本书里说的'命运修正'...”
他喉结滚动,“如果真有人能预知未来,那他给予的指引,会不会...”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但猫玄听懂了——那会不会本身就是灾祸转移的手段?是命运借他人之手完成的残酷修正?又或者,是某些人借机摆脱命运桎梏的阴谋?
窗外暮色骤暗,书阁内空无一人。
《命理窥真》静静躺在案上,却无风自动,哗啦一声翻至最后一页,而原本已被撕去的那半页,竟在这时凭空浮现。
紧接着泛黄的纸页上,鎏金文字如活物般蜿蜒,墨迹新鲜得仿佛正在书写。
【命运双生律】
(字迹突然变得狰狞)
余穷尽甲子方悟:命运由宿命与气运交织而成。
宿命如经线,是必须经历的节点(比如八十岁必死)
气运似纬线,编织出千变万化的因果过程(或成魔被诛,或得道善终)\"
(书页突然渗出暗红血迹)
■ 案例印证:
? 樵夫戚瑞,余助其避开虎患,次年却坠崖而亡——死期未变,只是换了死法。
? 魔修凛月,逆天改命延寿三十载,却在原定死期那日道心破碎,沦为行尸走肉。
(整页纸突然变成血色)
“最可怕的发现:
纵使你改因果、逆气运——避过诛杀则染恶疾,逃过恶疾则逢天劫...
宿命如树干不可移,气运似落叶换方向。”
(鎏金文字突然扭曲成图表)
宿命(不可变)|气运(可变)
———————————————
死期 |死法
劫数 |应劫方式
缘起 |缘灭过程
(图表下方突然浮现血手印)
“看清了吗?我们永远在摆弄右边那栏!”
最下方,一行蝇头小字如毒蛇般游出:
〖阅此页者,已入局中〗
〖神若不死,终为棋子〗
署名:翼族翼天羽\/龙渊■■遗稿参悟\/
(■■处非模糊,实乃无法看清)
晨光熹微,薄雾轻笼,少女踮起脚尖,轻轻拽了拽见舟山的袖子:“山哥哥,今天能陪我去听曲吗?”
她发间的银蝴蝶簪子晃了晃,露水正从翅尖滴落,晶莹剔透。
少女头顶的气运之中,一条白柱冲天而起,纯净得近乎透明。
柱内几缕白色丝线如游鱼般浮动,白色气运柱突然泛起涟漪,其中一缕丝线悄然缠上见舟山的指尖。
见舟山的头顶,气运呈不平不淡的棕色,其中一团红光很盛,另一团是白色的光,里面隐约可见几根白色的线。
这时,少女头顶又有一条白色线悄然缠了过去。
“……好。”
这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白柱内的丝线与少女的一根白线相互交织,仿佛在无形中编织着一段未知的缘分。
四?日火光节的夜,【唐猫酒肆】里红灯笼高挂,将整个酒肆映照得温暖而明亮。
见舟山坐在角落,少女正为他斟酒,动作轻柔而熟练,显然练习已久。
说书先生的声音夹杂着悠扬的笛声传来:“红尘万丈埋名姓,一曲忘忧慰此生……”
这首诗,自从三年前被见舟山吟出后,便成了这里的特别曲目。
说书先生早已询问过他的意见,愿意支付报酬,于是每年特别的节日,如情人节或者思故人的节日,都会吹这曲。
曲声婉转,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往事。
见舟山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随着笛声的起伏,他的思绪似乎被拉回到了那个遥远的过去。
当时心中有着怎样的情感,如今已难以言说。
他曾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可命运的丝线早已将他紧紧缠绕,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那股深埋心底的痛,却在这一刻被重新唤醒。
曲终,说书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见舟山猛地起身,不顾少女的呼喊,跌跌撞撞冲出酒肆。
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仿佛在嘲笑他的痴妄。
他站在酒肆外的夜风中,心中一片混乱。
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遗忘,也不是死亡,而是记得太清。
那些被刻意埋藏的记忆,如今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让他无处可逃。
回到家后的见舟山望着手中的另一颗丹药,那是尘哥哥留下的:“服下它,就能忘了我。”
他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收拢,将丹药紧紧攥住。
窗外月光在药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多么可笑啊——若命运真如那张巨网般不可挣脱,那么无论选择遗忘还是铭记,不都仍在网中?既然都是棋子,他宁愿做尘哥哥手中那一枚。
掌纹间渗出细汗,丹药表面渐渐晕开湿痕。
幼时父亲的话突然清晰起来:“既然明日永远未知,改变与否又有何区别?”
为何他宁愿相信虚无缥缈的宿命,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双眼?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他早已说过:早已愿意为尘哥哥献骨,只求为他谱完一支曲。
若所谓命运是虚,这不正合他意;若是实的...尘哥哥若真在转移灾祸,于他而言,何尝不都是好的结局?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屋内陷入黑暗。
人终有一死,区别只在于心中所执。
为谁而死、为何而活还重要吗?
是沦为命运的傀儡,还是甘作尘哥哥的棋子,又有什么不同?
谁能证明此刻的\"真实\"不是另一重幻象?
(黑暗中,见舟山自身体内突然发出微弱的荧光,头顶的白色丝线在不断颤抖。)
但至少此刻的思考是真实的,此刻的存在是确凿的。
每一个选择都发自本心,纵使结局不如所愿...
“但求问心无愧。”见舟山松开手,任由丹药滑落怀中。
微光映亮他嘴角的弧度。
“尘哥哥,我就当这是你的考验了。若我真是你的棋子...”
“那也要做最有用的那颗。”
“这枚丹药,便是你我共同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