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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洗了个澡,也坐到餐桌前。

她对别人的情绪向来敏感,自然也察觉到了江遇景的不对劲。

昨天他跟桃白从淮城回来,就一直没说什么话,要说没什么事,她是不信的。

“那位孟章神君,情况很严重吗?”

苏然动了筷子,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

“嗯,”江遇景点了点头,眼底是深深的担忧,“执明神君冕下说了,如果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们就只能舍弃夏妄前辈了……”

“意料之中,”苏然小口小口的吃着面,脸上没什么神色,“所谓名门正派,大多都是如此。”

“想必这其中,也有那些高层的推波助澜吧?”

江遇景没有说话,但他内心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如果这次斫木之刃高层真的会用夏妄的性命去换下一个孟章神君,那日后祈苍呢?如果拿不回朱雀气运的话,她会不会也被这样对待?

江遇景使劲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中抛出去。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他还是不够强,至少要修炼到七阶,才能完成跟祈苍的约定,才能在斫木之刃有一定话语权,才能帮到瑞象小队……

苏然看出他的心事,放下筷子站起身,对着江遇景示意道:“跟我来。”

两人重新回到地面之上,那些断壁残垣,早已被厚重的积雪覆盖,更添了几分萧索破败。

“斫木之刃,或许不是个好去处,成为挥剑之人,也不只有这一种方式。”苏然开门见山的说道。

她转过身,面对着江遇景,那双沉静的红瞳在雪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映照出江遇景内心的惊涛骇浪。

“当你选择融入一个庞大的体系,成为它运转齿轮中的一环,你就必然要接受它的规则,它的约束,它的权衡,甚至是……它的冷酷。”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被积雪勾勒出诡异轮廓的断壁残垣,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历史感,“千百年来,任何组织,无论其诞生时怀抱着多么崇高的理想,一旦庞大到足以遮蔽天空,都逃不开这样的宿命,斫木之刃……也不例外。”

江遇景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刺痛的清醒,他想起夏妄那空洞的眼神,想起那所谓最坏的情况,想起祈苍身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燃烧着她修为和生命的朱雀诅咒……一股寒意,比这江城冬雪更甚,从脊椎悄然爬升。

“摆在你眼前的例子,再清晰不过,”苏然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般刺入江遇景的神经,“陵光神君祈苍的问题,根源在于被浅川家夺走的那部分朱雀气运本源,只要将那部分气运夺回来,她的诅咒大概率就能解除,甚至可能在完整的气运加持下更进一步,这很难吗?”她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对于斫木之刃这样一个拥有庞大异能者军团,掌握着尖端科技和无数资源的庞然大物来说,派遣一支精锐小队,甚至调动部分军队力量,跨海前往出云,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很难吗?”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江遇景眼中翻涌的震惊和痛苦,“不,对他们来说,这并不难,甚至可以说,是理论上最直接且最有效的解决方案。”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斫木之刃高层做了什么?他们选择了沉默,选择了观望,选择了……不作为。”

“为什么?”江遇景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疑问,一个答案在他心中呼之欲出,却沉重得让他不愿相信。

“因为异管局,”苏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那个同样庞大,同样盘根错节,代表着旧秩序和复杂利益的前任建木应对机构,他们在从中作梗。”

“两个巨兽之间的博弈,妥协,利益交换……远比一个神君的性命,一个战士的痛苦,来得重要得多,在那些高层的棋局上,陵光神君的诅咒,不过是棋盘边缘一颗可以暂时牺牲,或者用来换取其他利益的棋子罢了。”

她的话像重锤,狠狠砸在江遇景的心上。他想起很久之前夏妄曾跟他说的,他们明明知道问题的根源,明明拥有解决问题的部分力量,却只能困在规则里,如同笼中困兽。

“而瑞象小队本身呢?”苏然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剖析,“他们隶属斫木之刃,是组织的一部分,他们的行动,必须得到授权,必须符合流程,必须考虑大局……”

“哪怕他们当中有人正在被诅咒日夜焚烧,哪怕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没有组织的许可,他们也不敢,或者说,不能轻举妄动,规则,成了束缚他们手脚,眼睁睁看着同伴受苦的铁链。”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江遇景的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寒意。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疼痛微不足道,苏然描绘的图景太过真实,太过残酷,他纵然有心为斫木之刃辩解,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知道苏然说的是对的。

“所以,”苏然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她向前踏出一步,积雪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你现在明白了吗?加入斫木之刃,成为他们体系内的一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将不得不接受这些规则,意味着你的力量,你的意志,都将被纳入那个庞大的机器之中。”

“当有一天,你珍视的人,或者你坚守的道义,与组织的大局发生冲突时,你会发现自己可能……无能为力,就像现在的瑞象小队,看着陵光神君在诅咒中煎熬,却只能困在原地。”

她微微停顿,红瞳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疲惫:“我素来看不惯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它们的光鲜外袍下,往往藏着最深的污垢。不过,我也能理解你。”她的目光扫过江遇景年轻而痛苦的脸庞,“在这样的世道下,对斫木之刃这样的庞然大物产生信赖,寻求庇护,是再正常不过的本能。只是……”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来自深渊的寒意,“我在灾乱教会待过,见过太多被阳光遗忘的角落,见过太多……你们这些正道中人永远不会相信,或者不愿相信的真相。”

江遇景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挣扎,痛苦,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他想反驳,想找出任何理由来证明苏然错了,证明斫木之刃的核心依旧是纯粹的守护。然而,夏妄的遭遇,祈苍的困境,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像冰冷的铁证,堵住了他所有的辩解之词。

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紧握的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微微颤抖着。

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地方,一丝温热粘稠的液体渗出,沿着指缝,无声地滴落在脚下冰冷的积雪上。

嗒。

一点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点鲜红,在无垠的,死寂的纯白雪地上,晕开了一小朵刺目而绝望的花。

那是他夭折的信仰,流出的第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