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刻,拉斐尔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绝对不该入耳的话。
看到他骤变的神情,奥利维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
“看来,您从未考虑过坐上那个位子吧,殿下?”
拉斐尔的嘴唇动了动,艰涩地承认道:
“……是的。”
虽然她与拉斐尔并无私交,但奥利维娅却十分清楚他的处境。
他那出身卑微的生母早已去世,皇帝也始终未曾承认他的血统。
在那个危机四伏的皇宫中,他能活到今天,本身就是个奇迹。
然而……
奥利维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殿下,您如今已经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
“单凭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已经不足以在这残酷的宫廷里立足了。”
不管他笑容多么明朗,一个拥有强健体魄与聪明头脑的皇子,终究会成为某些人眼中的钉子。
奥利维娅继续说道,声音清晰而冷静:
“今后殿下若想活下去,只有两条路可选。”
“要么,在握着刀的人面前彻底低下头,证明自己毫无威胁,摇尾乞怜地活下去。”
“要么,就自己握住刀,堂堂正正地挥舞它,去争取您想要的一切。”
拉斐尔沉默着,一言不发。
“前者能保住性命,但活得像条狗。”
“后者充满危险,却可能为您带来荣耀,以及您真正渴望的东西。”
奥利维娅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愿殿下……做出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拉斐尔静静地看着奥利维娅,那张俊美的脸上再无一丝笑意,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片刻之后,他露出一丝极为生硬的表情,身体僵硬地动了动,仿佛一个提线木偶。
甚至在离开宅邸时,他还依足了最严苛的礼节,单膝跪下,郑重地吻上了莉莉特和奥利维娅的手背。
那是只对皇族直系女性才会行的最高敬礼。
拉斐尔的身影消失后,莉莉特立刻转过头,带着一丝不解望向奥利维娅:
“奶奶,您为什么要对殿下说那样的话?”
奥利维娅看着自己被吻过的手背,神色平静,只有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她轻声说道:
“我只是觉得,在皇宫里,恐怕不会有人对他说这些真心话。所以,我才说了。”
归根结底,拉斐尔也是拥有皇室血脉的皇子。
奥利维娅始终认为,他理应有权利,也有机会为自己的人生搏一把。
莉莉特小心翼翼地追问:
“奶奶……您是不是希望拉斐尔殿下成为皇太子?”
对于这个问题,奥利维娅并未直接否认。
她淡淡地评价道:
“二皇子丹尼尔虽然温和,却太过平庸。更关键的是,一旦他登基,那位皇妃贝罗妮卡必然会掌控大权,到时候,帝国就真的要被外戚搅得天翻地覆了。”
“至于三皇子布里埃尔……他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但拉斐尔不一样。
奥利维娅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一个连起码尊重都得不到的皇子,竟然能在皇宫里平安活到十八岁,这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本事。”
聪慧、坚韧、懂得隐忍、并且足够冷静。
拉斐尔拥有其他两位皇子都不具备的特质。
奥利维娅理所当然地说:
“我也是帝国的子民。希望国家繁荣安定,自然希望由最出色的人来继承皇位。这样的想法,难道不对吗?”
皇帝。
这个无比沉重又无比尊贵的词汇,莉莉特过去从未真正将它与身边的人联系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拉斐尔……或许真的是最有希望登上那个位置的皇子之一。
想到这里,莉莉特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看着神情严肃的孙女,奥利维娅在心中冷哼一声,那个未曾说出口的念头更加清晰:
‘想把我温泽艾斯的孙女放在心上?那就拿出与之相配的觉悟来!’
‘一个只满足于扮演无害小猫、靠撒娇换取怜爱的皇子,可配不上我的莉莉特!’
作为在温泽艾斯公爵府主政三十余年的铁腕夫人,奥利维娅的眼光,向来犀利。
另一边,坐在返回皇宫的马车上,拉斐尔正紧紧按住自己的左胸。
心脏在那里剧烈地跳动着,发出“怦怦”的巨响,几乎要撞破他的肋骨。
这份悸动,并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莉莉特……
“我……要成为皇太子?”
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帝国最高、最尊贵的那个宝座……竟然有一天,可能会由他来继承?
过去,他总能轻易地用“那太危险了”、“那太复杂了”、“不值得为此赌上性命”之类的想法来说服自己。
但现在不行了。
因为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名为“欲望”的东西。
“如果……如果我能成为皇太子……”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那我是不是……就能真正配得上温泽艾斯的小公女了?”
是不是就能更加名正言顺地靠近她,在她身边……停留得更久一点?
拉斐尔的神情变幻不定,最终,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
身穿浅天蓝色礼服的莉莉特,仪态优雅地微笑着行礼。
“贝尔西昂夫人,感谢您邀请我来到如此美丽的地方。”
今天,已经是她第六次出席由帝都贵族举办的下午茶会了。
就在不久前,帝都的贵族们对这位来自北方的温泽艾斯小公女还充满了根深蒂固的偏见。
“那个温泽艾斯公爵之女?听说她爹斩杀了几千头怪物,眼睛都不眨一下!女儿肯定也是个野蛮残暴的家伙!”
“她在北方被宠得像个公主,肯定又高傲又任性,目中无人!”
“一个只在北方待过的乡下丫头,能懂什么贵族礼仪?八成粗鲁又土气!”
许多贵族夫人最初都是这么想的。
可现实,却让她们大跌眼镜。
莉莉特不仅容貌秀丽脱俗,气质温婉娴静,更有着超乎年龄的聪慧机敏。
最关键的是,她那令人如沐春风的谈吐与优雅得体的风度,轻易就能折服人心。
此刻,她正走到一位衣着华贵的贵妇人身边,语气自然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
“哇,贝尔西昂夫人,站在您身边,总觉得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让人心情愉悦的甜美香气呢!”
她微微歪头,露出好奇的神色:
“请问,您用的是以薰衣草为主调的香水吗?那不正是贝尔西昂男爵家的象征之花吗?”
【帝都的女士们极为看重以“花”为核心的社交文化。其中一个重要的传统,就是用代表各自家族的花卉来调制独特的香水。以这个话题作为切入点,几乎能与任何贵族淑女自然地展开交流。】
这正是拉斐尔不久前悄悄传授给莉莉特的社交小技巧之一。
果然,贝尔西昂男爵夫人的表情立刻柔和了下来,眼中带着一丝惊讶:
“哎呀,您是北方来的小姐,居然也了解这些?”
莉莉特露出温和的笑容:
“是的。我听说了之后,觉得这真是非常有魅力的文化呢。所以我也尝试着用象征我们温泽艾斯家族的铃兰花,调制了一款属于自己的香水。”
贝尔西昂夫人凑近,轻轻嗅了嗅空气,眼角的笑纹都舒展开了: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一股很淡雅清新的香味呢。和您的气质真是相配,小公女。”
除了香水,拉斐尔事先教给莉莉特的一些其他“诀窍”,也让她迅速赢得了帝都贵妇圈的好感。
“迪奥迪克夫人,您这身礼服真是太夺目了!请问是哪位大师的设计?什么?是您亲手设计的?天呐,您真是太有才华了!”
“阿雷斯吉奥夫人,我听说您家前几天添了几只可爱的小狗宝宝?真巧,我祖母也一直很喜欢小狗,所以我特地做了几样适合小狗玩的小玩具带来了。您邀请我去府上看望它们?那真是太荣幸了,我一定会去的!”
不仅如此。
莉莉特还巧妙地利用了自己“来自北方”的独特性。
“这是什么呀?”
一位夫人好奇地指着桌上一个透明玻璃箱问道。
贵族女士们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只见箱子里漂浮着几个圆滚滚、毛茸茸、颜色各异的小球。
莉莉特笑着解释道:
“这是只在北部极寒山脉中才会出现的神秘小生物。它们很奇特,既不需要吃东西,也不会排泄,但确实是活着的哦。”
她说着,轻轻敲了敲玻璃箱壁。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绒球们立刻像被惊醒一般,慢悠悠地晃动起来,上下左右地飘荡。
“好可爱……”
贵妇人们纷纷捂住嘴,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从未见过的珍奇事物,总能轻易点燃贵族圈子的热情。
就这样,对莉莉特心生好感的帝都贵族女士,数量在飞速增加。
与此同时,雪片般飞向温泽艾斯公爵府的宴会请帖也日益增多。
“小姐!您看!现在帝都的夫人们简直太喜欢您了!”
玛丽抱着厚厚一叠制作精美的请帖,兴奋地跑进莉莉特的房间。
奥利维娅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请帖,微微蹙起了眉头,看向莉莉特:
“我早就知道我的孙女一定会很出色,但这场面……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你应付得来吗?”
莉莉特正仔细翻看着篮子里的请帖,听到祖母的问话,她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然没问题,奶奶。”
她声音清亮,带着一股爽朗的劲头:
“我一开始参加这些宴会,就是希望能和帝都的贵族们建立一些友好的联系。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这副干劲十足的模样,让奥利维娅和玛丽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某日的一场宴会中,莉莉特与海莲娜·兰帕德不期而遇。
海莲娜头上依然戴着那个略显夸张的蝴蝶结发饰,一看到莉莉特,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与之相对,莉莉特的神情却平静无波。
她早就料到,在帝都的社交圈里打转,迟早会和这位兰帕德小姐再次碰面。
莉莉特端着酒杯,仪态端方地走到海莲娜面前,语气平和地开口:
“我们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但好像一直没有机会正式打个招呼呢。”
她微微颔首:
“兰帕德小姐,我是莉莉特·冯·温泽艾斯。”
海莲娜当然早就知道了莉莉特的身份。
她实在无法忍受那个总在拉斐尔殿下身边出现的女人,早就派人去把她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
当得知对方竟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温泽艾斯公爵的独女时,她受到的冲击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莉莉特看着脸色苍白、死死咬着嘴唇的海莲娜,淡淡地提醒道:
“兰帕德小姐,您不打算回礼吗?”
“……”
海莲娜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言不发。
莉莉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温和,但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兰帕德小姐,我希望您明白。”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容忍您任何失礼的言行。”
她的声音不大,但那份从容中透出的坚决与傲然,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如果你再不掂量自己的身份,我可不会再对你客气。’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海莲娜气得浑身发抖,心中翻腾着屈辱与愤怒。
她对温泽艾斯这个姓氏本能的畏惧还在,但更强烈的,却是如同领地被侵犯般的炽热敌意。
海莲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用喷火的眼神瞪着莉莉特:
“哼!就算你是温泽艾斯的小公女又怎么样!”
她像一只炸毛的猫,尖声宣告:
“休想抢走拉斐尔大人!他、他无论如何,都是属于我海莲娜的!”
这番幼稚至极的宣言,让莉莉特差点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