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冷的洞穴中,血腥气蒸腾弥漫。
叶灵筠俯身,抓住皇甫流云冰凉的手腕,苍老的指尖在脉上微微探查着。
谢忘川躬身在一旁急切询问:“小师弟……怎么样?”
“并无性命之忧。”叶灵筠微微摇头,缓缓开口:“只是此番他受的内伤着实不轻,那股气劲凶猛霸道,震伤了肺腑,气血翻涌紊乱,经络也有多处瘀滞堵塞。”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眸望向谢忘川与陆青峯。
二人眉头紧蹙,神情凝重,目光停留在昏迷不醒的皇甫流云身上,眼底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惶然与不安。
叶灵筠微微叹息,语气温和了些,安抚道:“不必过于担心。我稍后便以内力为他疏通经络,再辅以我亲制的丹药,定能助他转危为安。以小师弟的底子,只需静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可是,爷爷……”青菀蹲在一旁,怯怯地望着叶灵筠,眉眼间隐约透着一丝掩不住的忧虑与不安,“入梦救回阑珊姐姐,你的气力已经损耗过重,如今还要再将气力渡予小和尚……”
话音方落,洞穴之中似有一股寒意悄然蔓延。谢忘川与陆青峯几乎同时转首,神情复杂而沉重,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近些时日叶灵筠始终袖手旁观、不轻易出手的真正缘由。
“无妨,这里的气蕴充盈,我恢复得极快。”叶灵筠伸手从鹿皮囊中取出一颗丹药,挤压碾碎,毫不犹豫地喂入皇甫流云的口中。
小和尚微微颤动,眼皮微张,喉头艰难地咽下一颗丹药,那种痛楚几乎透过每一寸肌肤爆发出来。
身后,张太岳忍不住笑了出来:“咱们这些老家伙,在京城连走几步都会喘,而如今置身于这鬼地方,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
笑意藏在眼底,但随即转化为一丝苍凉,四个老者互视,眉宇间的疲惫与释然交织着。
叶灵筠将皇甫流云小心地抱起,环视四周,血迹与腐臭遍布,残破的树怪尸骸随处可见,地面上几乎没有可立足之处。
那种压迫感愈加沉重,仿佛四周的一切都在逼近,仿佛进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深渊。
“这边!,来这边!”傅砚青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急促。
叶灵筠旋即起身,众人跟在身后,脚步声与洞内的回音交织在一起。
通道尽处,树形怪人涌出的山壁两侧,几间石室豁然眼前。
残破的木桌上,缺角陶碗歪斜摆放,半块白面团裹着湿布,安安静静地躺在竹筷旁,显然是还未用完的食材,桌面被擦拭得纤尘不染,唯有几道新鲜的面粉指印。
炉灶上的青铜蒸笼正冒着滚滚热气,浓郁的麦香混着肉香扑面而来。
陆青峯掀开蒸屉,包子的褶皱清晰可见,白嫩饱满,外皮光滑诱人,馍也蒸得蓬松可口。
他几乎不加犹豫,一手一个,将肉包取了出来,随即抓起其中一个,咬了下去。
那一刻,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那鲜美的汁水与香气在空气中流转,直入喉咙。
四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他身上。
“你疯了?那些怪物做的食物,你也敢吃?你不怕毒死你啊!”岳阑珊在旁低喝,她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陆青峯竟如此果断。
“很好吃,”陆青峯略带炫耀的伸手递出左手中那完整肉包,含糊不清地笑道:“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这手艺,绝了!”
傅砚青握紧腰刀,惊诧的凝望着,神中满是担忧,追问道:“你确定没问题?”
陆青峯这才好像意识到什么,正要往嘴里塞的动作瞬间僵住,将手中剩下的肉包拿到眼前,盯着手中油亮的肉包,突然想起那些扭曲的树形身影,喉间发紧:“我也不知道,不过暂时并没有什么感觉。”
岳阑珊突然抢过他手中的肉包,狠狠咬下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地嘟囔:“要死一起死!”
她嚼了几口,认真咽下,不住点头赞道:“嗯,确实好吃!”
油香混着麦香在洞内散开,竟无人再敢出声。
青菀垂下眼睫,脑海中隐约浮现出数日前逃出去时的情景——
那日,外洞门前,巨兽匍匐在桌上,青绿色的血液缓缓流入桶中,十数黑袍人捧碗舀血而饮。
她低声喃喃:“獬豸……那巨兽……原来,他们真的是人啊。”
想到此处,她僵在原地,开始细细回忆那日发生的事情。
辛岚玉见她神情有异,连忙问道:“怎么了,青菀?”
青菀定了定神,目光沉静:“逃出去前两日,我与郡主亲眼所见——他们在洞门前饮巨兽之血。看来,这些人,虽然已非人形,却……还在食人间烟火。”
陆青峯眼中一亮,大笑拍腿:“我就说嘛!谁会下毒毒自己,吃吧,这些食物没有毒,那有毒的应该是那巨兽的血液!”
“不,不是的,”辛岚玉摇头纠正,“他们中毒异变,应该是幻神草蒸制时导致的。那巨兽的血,应该是用来缓解他们痛苦的!”
青菀看着这一排十多个还冒着热气的灶台,眼中满是惋惜。
这些精心烹制的食物,如今却再也等不到它们的主人,她下意识地拿起一个馍馍,陷入了沉默。
‘伏以,青华演教,宏开救苦之门。西蜀传经,广演度人之典。兹者,瑶坛星拱,宝箓云开,群沾玉局之森严…’诸葛玄的声音在内室中,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靠墙立着书架,上面分门别类陈列着请神、祈福、誓愿等典籍,还有不少丹士相关的《周易参同契》《金丹四百字》《玄肤论》等丹道经典整齐排列。
桌子上还摊开着本书册,书页微微翻动,似乎主人刚刚还在阅读,可仔细一看,书页上却蒙着一层极薄的灰,透着些许陈旧。
张太岳缓步走近,目光落在案前堆叠的花名册上,指尖拂过,粗略翻阅,竟记载了千余人名。最晚一笔,也已有数十年之久。
他皱眉沉吟,似在心中推演,忽而偏头轻声道:“这些人名……你可曾见过?”
“略有眼熟”墨沧溟缓缓迈步而来,立于案旁,目光从花名册上掠过,沉如止水,“这似乎是先帝沉迷乩仙之说时,御药局联合四司、八局采办仙草期间,离奇失踪人员的记录。”
“这些人竟然在这里变成了怪物!”诸葛玄唇角勾起一抹凉薄弧度:“为求虚无缥缈论长生,他们被派出去四处奔走,谁能想到竟沦落至此,成了此间的孤魂野鬼,当真是.....可悲可笑” 他尾音拖得极长,眼中三分嘲讽七分悲悯。
他冷笑着,目光忽转,望向门边一角,那里,叶灵筠正盘膝而坐,一手抵在皇甫流云的背心,掌心缓缓注入一股若有若无的真气。
少年面色苍白,紧咬牙关,额上冷汗淋漓,似在承受莫大痛苦。
谢忘川蹲跪在旁,沉着的观望着,喉头涌动,却一言不发,只是不断用袖拭去光头额上的冷汗。
他眼中泛着红,神情极是紧绷,那双历经杀伐的眼,如今却分明显出几分束手无策的惊惧。
“后生!”墨沧溟开口的声音在这片沉寂中传来,冷静且不容反驳,“别乱来。”
谢忘川猛地抬头,神色尚带一瞬怔忡。
“若是你打断了他们,只会让气力倒行逆施,届时大罗金仙也难救。” 张太岳缓步走近,语气平静,却隐含着严厉。
叶灵筠沉默片刻,忽然出声:“师兄不用担心,我自有分晓” 他双手缓缓贴在皇甫流云的背部,真气从指尖传入,气劲如流水般渗透入少年体内,逐渐流动。
“啊——!”
剧痛撕裂昏迷中的光头,猛然抽搐,脊背拱起如弓,指节死死抠入地面,溅出五道血痕。
气劲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即便有人合力引导,仍让他牙关打颤,衣衫下的筋肉抽搐不止。
半炷香后,皇甫流云终于缓缓瘫软,急促的喘息渐渐绵长。
他眉眼轻颤,勉强睁开一线血眸,沙哑地吐出半句:“药师爷爷……”
叶灵筠收回颤抖的手,掌心已染上一层诡异的紫黑 —— 那是方才强行疏通经络时,体内气劲与毒素剧烈反噬的痕迹。
他摸出一粒泛着药香的褐色丹丸,塞入少年口中,苍老的声音微微带着疲惫:“这九窍还阳固元丸能暂保一线生机。但记住,三日之内绝不可妄动真气,否则经络胀断,老身纵有满心医术,也再难护你周全。”
谢忘川伸手轻轻扶住皇甫流云仍在微微抽搐的肩膀,低声道:“有药师爷爷在,你且安心养着。”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洞外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片刻后,辛岚玉款步踏了进来,身后的傅砚青满脸无奈地跟着进来。
辛岚玉眉头紧锁,目光看向四老,神情略显焦虑:“都指挥使糊涂!那大河汹涌,浪高流急,此刻渡河无疑自寻死路!你何必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傅砚青叹了口气,补充道:“都督,前面唯有一条大河,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大河?”青菀走了进来,目光一凝,刹那间,仿佛顿悟一般。
她与谢忘川、陆青峯几乎同时想到敖厉加地下通道中的那条暗河,三人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异色——他们似乎已经知道该如何行动了。
虚脱中的皇甫流云徐徐开口,语气虚弱:“那附近……有机关!修筑的匠人们定会留有过去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