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风声如线,贴着岩壁游走,似有若无。
诸葛玄手握朱笔,站在岩石前,掌中一幅略皱的地形图,纸边被火光晃得微卷。
“此处四通八达,若真是用作密藏之地,倒也合情合理。”他语气冷静,眸中泛起一丝深意,目光却始终落在辛岚玉身上。
辛岚玉暂未回应,只是近前一步,眸光凝于图上,又顺着图的指向抬眸看向洞口方向,沉声道:“此地扑朔迷离,路径错综复杂。还要劳烦四位前辈,拨乱去蔽,探究奸佞之徒藏身核心机要所在。”
话落,她踏步走到傅砚青面前,步伐从容,衣袂轻拂,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她的目光微微扫过一众锦衣卫卒,目光清冷,却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傅砚青望着眼前这位昔日旧友宣抚使的夫人,神色微顿,一时竟不知该唤作马夫人,还是辛娘子。
身后锦衣卫卒忽然目光骤紧,惶恐的盯着辛岚玉,数月前的播州战场,他曾亲眼所见,银甲女将持鸳鸯双剑,纵马冲阵,剑势如风卷残云,敌军尸横遍地,那身影仿若惊雷斩霜,至今难忘。
此刻,她立在眼前,衣衫虽换,却依旧神情冷峻,那份沉稳与杀气,毫无掩饰地透出——与记忆中,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女将军,别无二致。
他心底猛地一颤,不敢置信自己的判断,脑中却不断浮现那日战场之影——
她……她难道是代领夫职的新任都督佥事?那位播州战场上的巾帼英雄?
思忖着,他微微侧身,半躬着身子,凑近傅砚青身侧,低声唤道,语气恭敬,又似隐隐提醒:“辛都督。”
声音不大,却如一石入水,激起身后数人心头波澜。
傅砚青旋即俯首躬身,其余锦衣卫卒俱是一震,面色肃然,齐齐拱手应声:“辛都督!”
辛岚玉面上带着笑意,却如寒梅绽雪,淡而不暖。
她微微颔首,语气却不容置疑:“诸位不必多礼!此地诡异未明,诸事未定,望你等各司其职,时刻警醒,切莫懈怠。”
一语落定,气场即变,原本松散的人心瞬间归拢,一道道眼神肃然,杀气中透着谨慎。
她垂眸看向傅砚青,语调低沉却不含寒意:“你带了多少人?”
傅砚青眉心未皱,语气低沉却利落:“禀都督,此次随船而来的锦衣卫共二百八十人,皆为精锐之选,久经沙场,手段老练,个个以一敌十。只是,未曾料到此岛怪异如此,实非人力可测,倒叫兄弟们颇为吃力。”
“如今岛上异象频出,鬼魅横行,事有蹊跷,”辛岚玉眉峰微挑,眸中闪过一抹冷芒。她语气瞬转,凛然如霜:“无论是人是鬼,抑或背后藏着什么别有用心的佞臣奸徒,只要敢掀风作浪,便绝无遁形之理。现下之急,便是查明乱象根源,还世间一个清明。”
她说得极慢,却句句如刀锋,唇角那抹笑意早已隐去。
随即,她的目光在问傅砚青停留片刻,仿若在思索谋划应对之策,沉声问道:“你船上备了多少黑火药?”
傅砚青眉心微拧,略一思忖,答道:“禀都督,船上所备黑火药,满打满算尚有八十余石。”
“很好。”辛岚玉神色冷凝,微微颔首,“我船上还有百余石。传令下去,让卫卒们分装火药,沿四周布置防线,以防不测。”
傅砚青神色依旧冷峻,眉头微挑,略感疑惑:“都督这是要炸翻这座岛?可是国舅还未有下落,我们此行前来是为了寻人的……”
“人定是要寻的,但布防,只是暂时之策略,备一时之需。”辛岚玉轻轻一笑,神情中没有丝毫犹豫:“传令下去,依计行事!”
“可从此处,如何返回海岸,调渡船只前来?”傅砚青的眉头紧锁,面露怔忪“我们的船停还在西侧滩涂……”
“外洞外谷地中有条石梯,顶上碎石滩外便是南岸。”辛岚玉话说着,抬手唤道:“蓝湘、云笙,你二人带傅大人前去。”
她的目光依旧坚决,旋即转身,对身后待命的下属果断下令:“传令下去,依计行事!”
傅砚青却忽地微欠一身,语气凝重:“都督,恐怕还有诸多隐情未明。卑职愿暂留于此,继续探寻国舅踪迹。不如由二位先引部分兄弟回船,带令牌调人,并搬运黑火药来支援,还望都督应允。”
辛岚玉目光在他肩上血迹一顿,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瞬息即逝,冷声答:“也好!不过,岛上情况复杂,你本就带伤,后续行事,切记自身安危为先。”
傅砚青洒然一笑:“谢都督体恤!皆是些许皮外伤,尚不碍事。”
话落,他自怀中抽出腰牌,手势利落,将其递与云笙:“听令!你们即刻随二位行动,以最快速度返船,命舵手即刻起锚,将船驶来南岸,将船上黑火药,尽数卸下。兹事体大,不容有失,若有违令者——军法处置!”
“是!”
蓝湘、云笙领命,快步走出山洞,洞外光线摇晃,影子斜斜压在石壁上,后方数十名锦衣卫卒迅速跟上,脚步齐整如潮。
辛岚玉目光未移,又看向一侧女卫:“你们也整队回船,将剩余黑火药装好,全数运至岛上。”
女卫们不发一言,拱手一礼,亦转身离去。
墨沧溟合拢图册,双目微敛,示意三老:“走,我们去探探路,看看是否还有可入的秘径。”
人影陆续离散,山洞内的气流忽地显得凝滞。
叶灵筠正欲转身,却听身后忽有人轻声喊道:“药师爷爷——你看他还在说话。”
“哇!”
人群中惊呼炸起,南星一声尖叫,扑向裴花花怀中。
裴花花搂住她,一老一少面色煞白,眼睛瞪圆。
苏梅已蹲在地上,眉目紧闭,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臂。
岳阑珊从幽暗石壁后缓步踏出,脚步无声,像是从血泊中凝出的影子。
她右手微举,五指攥着一缕湿漉漉的长发,柳济澜的头颅悬在地上,随着走动牵扯着微微晃荡,断颈处血肉翻卷,仍有黑血滴落,顺着发丝一寸寸滑下。
走至人前,她扬手抬高那颗尚在动唇的头颅,语气淡漠:“药师爷爷,你不是还有问题要问?”
“你快放我回去!”柳济澜那颗人头竟仍能言语,面目扭曲、满是血痕,“只要我的心还跳,脑子还清醒,幽煌大人是可以把我拼回去的!能拼回去的!”
辛岚玉毫无惧色,眉头一挑,像是找到了话里的重点,目光转向叶灵筠,透着几分审慎问道:“幽煌是谁?”
叶灵筠望向南星,神色复杂,缓缓说道:“阁主,我原以为我那小徒在来路上已将岛上怪事告知于您。‘幽煌’乃传说中的尸魔鬼匠,利用幻神草的生肌血肉白骨的功效,在此研习篡命之术。”
“篡命之术?”辛岚玉眉头微蹙,“那是何物?”
那颗人头似在等她追问,忽然嗤笑出声:“幽煌大人在此地已有百年!所捕生灵,无论飞禽走兽、水族虫蛊,皆被拆解重组,拼成生偶灵骸。唯独……”
“唯独什么?”岳阑珊眼神一冷,手臂上抖出一股狠力,将那头拎得更高,冷声逼问。
“唯独两条腿的……”柳济澜那头咧了咧嘴角,语气忽然低下去,“不过……”
“不过什么?”皇甫流云手中刹刃寒光一闪,锋口微抬,冷声喝道:“你再卖关子,信不信我打烂你。”
“别、别别别!”柳济澜那头几乎是在尖叫,眼白暴突,血丝翻滚,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挣脱出来。
岳阑珊冷冷瞥他一眼:“快说。”
“幽煌大人……他已找到更有趣的法子。只要服下大量幻神草,再以秘术引动,将人活生生培育成各种怪样子……”
“蛊毒夺舍!”青菀与南星几乎异口同声。
南星怒不可遏:“小满就是这样被你们害死的!”
柳济澜那颗人头忽然阴笑起来,声音粘滞低沉,仿佛腐沼中涌出的沤气:“你说的是那个跑掉的大土豆?哈哈哈哈……”
叶灵筠行医多年,却从未见过人头尚能独自言语,凝神静听,全然未曾察觉青菀眸中燃起的怒火。
下一瞬,银光掠动。
青菀身影一晃,已跃至人头之前,毫不犹豫,银针贯入其眉心。
“咕——”那颗人头尚未笑完,断颈处猛地喷出一股漆黑如墨的血,毒气刺鼻,腥臭如焚皮烈酒,落地之处石面皆腐。
它眼珠仍瞪着,神志未散,却已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剩喉管中“咕噜咕噜”的濒死回响。
众人皆骇然不语。
岳阑珊反应最快,身形一闪,疾退半步避过血线,随手将那人头远远抛出,砰然落地,翻滚几圈。
她斜睨着青菀,语气不带波澜,却讥意含锋:“姐姐身边的陪侍丫头,竟比我还狠。”
“陪侍丫头?我?”青菀冷笑回应,眼神毫不避让。
叶灵筠拽住她衣袖,轻轻摇头,示意不必争辩。
谢忘川语气沉沉:“这下好了,线索又断了。”
南星缓了口气,开口道:“那个通道里,有很多剖解的房子,我曾和澄姐进去过,这个洞的机巧核心,好像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