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风雪又起。
月季依旧开得娇艳,在银装素裹中倔强绽放,颤巍巍的花瓣承着雪霰,宛若美人面颊上精心点缀的珍珠粉。
新来的花神又得二度承宠,又被破格擢升贵妾的消息,在城主府中不胫而走。
旁人对此见怪不怪,反正过两日又得厌弃,唯有芳砎园凝着化不开的阴霾。
被琵琶控制的捉妖师傀儡早在天亮时分就已如晨雾散去,化作正常人模样。
“贱人!贱人!”
屋内传来歇斯底里的叫骂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
“今日,我一定要取她性命!”
苏清秋赤足踏在满地狼藉间,素白寝衣裹着单薄身躯,泼墨长发凌乱垂落腰间。未施粉黛的面容惨白如纸,唇瓣却猩红似血,倒像是从坟墓刚爬出的艳鬼。
满屋的婢女都有些发怵,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唯有霜元一人敢靠近说话。
只是她的下场也不是很好,苏清秋没有东西砸了,抓过她的手就开始掐,在雪白皮肉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指甲印。
直到掐出血了才罢休。
也不算罢休,当血腥味漫延时,苏清秋忽然安静下来。
她翕动着鼻翼轻嗅,纤长睫毛在眼睑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眼底翻涌的妒火化作兽类捕猎时的幽光。
冰冷、锐利、骇人、可怖。
空气一瞬间安静得可怕,唯有苏清秋逐渐加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甩开霜元的手,幽幽嗤笑了声。
霜元把屋内其他婢女支走,只留下一个最白净漂亮的,而后也退出屋子,从始至终低眉敛眸。
“不要怕。”苏清秋慵懒斜卧榻上,冲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婢女招了招手,“好妹妹,走近一点,让我瞧瞧你的模样。”
小婢女看向正对她笑的美丽女子,虽然刚才她跟疯了一样乱砸东西,可现在还是那般温柔如水,和善的笑容、温和的嗓音,让人一点一点放下心防。
她是才进芳砎园伺候的,本来听说夫人为人最是温柔和善,可最近几日的感受不是很好,对她们又打又骂的。
尤其是今早,这位夫人在得知城主又添新宠后大发雷霆,那恐怖的模样,把她吓得大气不敢喘。
可此刻她好像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小婢女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夫人,但她人微言轻,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遵照主子的吩咐。
她试探着靠近,走到苏清秋身旁,就被拉住了手。
“妹妹生得真漂亮。”女子笑容若春水。
小婢女受宠若惊,顿时就红了脸:“没、没有。”
“怎么会没有,妹妹的长相如此出挑,城主见了都得喜欢呢。”苏清秋缓缓道,“今日得宠的花神我见过,远远不及妹妹。”
小婢女的大脑已经完全停止思考了,只知道说:“没有……夫人过奖了。”
苏清秋笑容加深,声若蛊惑:“若是妹妹也想成为城主的贵妾,我也可引荐一二的。”
小婢女本想说“她怎么配”,可在女人欣赏鼓励的目光下,脱口而出:“真的可以吗?”
她见过城主几次,虽然旁人都说他荒淫残暴,可那样英俊风度的男人,怎么能让人不心生妄想。
小婢女脸颊羞红,咬住唇瓣,一副春心萌动的扭捏姿态。
殊不知女人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
果然,她没有看错,又是一个痴心妄想的小贱蹄子。
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妹妹。”苏清秋轻轻唤了声。
小女婢呆呆应道,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在看清面前情形时,瞳孔惊恐放大。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人啊,分明是一个怪物——长喙、獠牙、触角,血红瞳孔,背上还有一对鲜红巨大翅膀的怪物。
她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从此长眠。
待雪白细嫩的皮肤化为青黑发皱的干布,苏清秋才停止进食,又变回了人形美丽的模样。
霜元估计好时间便进来,只看见那对血红色的翅膀收缩为无形,表情平静无波。
她冷漠看向地上的干尸:“夫人,这个应该无法养花了。”
“嗯。”
苏清秋慢条斯理擦去唇角血渍,轻松的姿态,恍若方才啜饮的是玫瑰露。
“不过她也不够格养我的花,直接处理了便是。”
霜元低头应诺,面无表情拖着干尸一只脚走出屋子,而后将其丢进了园中水井里。
她低头看向井中,黑压压的、根本没有水,只有一具一具青黑色干尸。
她意味不明勾起唇角,须臾又收敛下笑,转身离开。
**
既然是要引蛇出洞,那这戏定然要做到夸张。
白苓和齐寒梧商量了下,决定再次设宴,这一次并不放在摘星阁,而是在后花园。
除了宴请那些捉妖师外,还请了齐寒梧的姬妾以及被遗弃在后院的女子一道,当然,作为重要主角的苏清秋少不了。
苏清秋开始以自己身体抱恙为由推三阻四的,后来被白苓派去传话的人一刺激,还是答应了赴宴。
齐寒梧好奇问:“你是怎么说服她来的?”
虽说苏清秋没有那么惧怕阳光,但出于血蝶的天性,白日里还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让她白日里赴宴,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白苓微扬下颌,还是神神秘秘的口吻:“本姑娘自有妙计。”
其实也没有什么,她不过是派人去和苏清秋说了句,感谢夫人对她的帮助,城主昨晚很喜欢她,就刺激得这蝶妖方寸大乱。
据说,这蝶妖在她的人还没走远时就已经在屋内发疯。
白苓啧啧摇头,心中感叹,果然恋爱中的女人就是会失去理智。
这苏清秋不是一个蠢妖,只可惜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一碰到齐寒梧的事就先自乱阵脚。
白苓其实有些不理解,苏清秋如此喜欢齐寒梧,可为何要让齐寒梧变成一个荒淫好色之人,让他去宠幸别的女子?
难道她不会吃醋吗?
不对,她肯定是吃醋的,否则,也不会专挑齐寒梧宠爱的女子下手。
那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直接把齐寒梧控制位普通傀儡,假借他的名义抢人吸血不是更好?
白苓想不明白,而这事齐寒梧也想不明白。
对于她的询问,齐寒梧只是自嘲一笑:“或许,她是想报复我吧,让我变成一个疯子。”
白苓略微思考,试探问:“那当时你刚知道苏清秋是妖,将她关押时,可有过其他女子?”
“没有啊,我当时哪有心情谈情说爱啊。”齐寒梧无奈苦笑,凸起的眉骨在眼窝投出一片幽暗阴影。
可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正色道:“我当时是没有女人,但苏清秋可能误会我已经移情别恋了。”
白苓眼睛亮了下:“怎么说?”
“当时有个——”
齐寒梧本想说,却被一道寒凉如玉碎的声线打断:
“齐城主。”
被宴请的捉妖师们已经陆陆续续入席。
而他们坐在首位,为了更显亲昵,几乎是贴身而坐。
齐寒梧搂着白苓的腰身,而白苓依靠在他怀里,两人在商讨正事,可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城主在和爱妾你侬我侬地说悄悄话。
这种事一般人自然不会在意,苏清秋还没过来,也就齐寒梧的某些姬妾偶尔投来一两道酸味目光。
捉妖师更不会说什么,就当个风月佳事欣赏。
可偏偏有一人没有眼力,在城主和爱妾卿卿我我时,不识趣凑上去。
齐寒梧和白苓同时抬头看去。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白衣玉冠的青年。
容貌若江南烟雨浸润的羊脂玉一般清隽,但生了一双格外冷厉的凤眸,寒潭墨玉似的瞳眸幽黑不见底,生生将出尘之姿染上三分诡谲的妖异。
他鸦青睫羽微微压下,透着薄凉的阴翳,薄而艳的唇角勾起,只是那笑似刀刃般锋利。
白苓和他的眼睛对上,不过须臾便莫名心虚别开,默默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齐寒梧怔了下:“你是?”
“在下林惊鹤,乃是金陵林家的现任家主,前来拜见城主。”
林惊鹤声线异常平稳,只是透着冰封的寒意。
他意味深长看向那快把自己缩成鹌鹑的少女,喉中滚出一声轻笑。
“顺道问候一下某这位——”
青年薄唇勾起讥诮弧度,“新婚夜卷走林家至宝的逃妻。”
白苓猛然抬起头。
什么鬼东西?
而齐寒梧也呆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