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利箭一般,刺中了朱豪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他确实对这个四儿子关注不多,甚至有些疏远。
朱豪看着儿子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充满倔强和不甘的脸,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朱康那毫不退缩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看到了那三个义无反顾奔赴战场的儿子。
“你……想好了?”朱豪的声音有些沙哑。
朱康猛地挺直胸膛,眼神坚定:“想好了!爹,让我去吧!我保证,绝不给您丢脸!绝不给朱家丢脸!”
朱豪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止这个儿子了。
血脉里的那股劲,是拦不住的。
“好。”朱豪缓缓睁开眼,看着朱康,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但是,你给我记住了,到了部队,你不再是我朱豪的儿子,你只是一个新兵!”
“一切都要从头学起,服从命令,听从指挥!要是敢仗着我的名头惹是生非,或者当了逃兵,我亲手毙了你!”
“是!爹!”朱康眼中闪过激动的光芒,猛地立正,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我绝不会让您失望!”
朱豪没再看他,转身上马:“阿昌叔,给他找身军装,跟上队伍。”
“是,少爷。”阿昌叔应道,复杂地看了朱康一眼,转身去安排。
朱豪没有回头,马鞭一扬,率先冲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马蹄声和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朱康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装,虽然不太合身,但他挺直了腰板,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和憧憬。
他快步跟上队伍,汇入了那股奔向远方的铁流。
……
晨曦微露,新编144师的队伍如同长龙般,蜿蜒着离开了五里堡军营,踏上了出川抗日的征程。
一万名士兵,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但更多的是换上了崭新的土黄色军装。
他们的步伐已经不再散乱,队列虽然还不够完美,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经过近两个月的整训,这些来自各行各业的青壮和老兵,已经被打磨掉了许多棱角,初步具备了军人的样子。
他们的脸上,少了迷茫和桀骜,多了坚毅和对未来的期盼,当然,还有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紧张。
而那批武器装备,也已经发到了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里。
朱豪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长龙,又看了看远方天际线上渐渐亮起的鱼肚白。
前路漫漫,生死未卜。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带着这支倾注了他心血的部队,迎着炮火,向前!
队伍中,孟猛紧紧跟在朱豪的马后,小脸上满是严肃。
而在队伍的后方,一个年轻的身影,正努力挺直腰板,跟上老兵们的步伐,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那是朱康。
“抗战到底,始终不渝!”
“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雄壮的口号声开始在队伍中响起,一浪高过一浪,在川渝湿冷的晨雾中,久久回荡。
这是他们的誓言,也是他们的宿命。
川军,再次出征!
……
徐州,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津浦、陇海两大铁路干线在此交汇,是连接华北与华中的咽喉要道。
此刻,随着日军南北对进,企图打通津浦线,合围徐州地区的龙国军队,这里已成为全国瞩目的焦点,第五战区的司令部就设在这里。
战区长官司令部内,气氛紧张而忙碌。
参谋人员来回穿梭,电话铃声、电报机的滴答声此起彼伏。
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敌我态势。
司令部作战室旁的一间会客室内,气氛却稍显不同。
没有作战室的喧嚣,却也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凝重。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一身戎装,端坐在主位上。
这位以台庄大捷闻名后世的桂系将领,此刻面容沉静,眼神锐利,正仔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客人。
客人同样是一身军装,只是洗得有些发白,肩章显示是陆军中将。
他身形不算高大,面容清癯,带着几分儒将气质,但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和风霜。
正是刚刚率领川军122师,千里迢迢赶到徐州的师长,王铭章。
“焕忱兄,一路辛苦了。”李宗仁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带着浓重的桂省口音。
王铭章连忙欠身,脸上带着诚恳的感激:“德邻公(李宗仁字德邻)言重了。国难当头,我辈军人自当奔赴前线,何谈辛苦?倒是铭章未能早日抵达,听候长官差遣,心中有愧。”
李宗仁摆摆手:“焕忱兄不必自责。川军将士忠勇爱国,世人皆知。此次你们122师不远万里,主动出川增援,德邻感佩万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感慨:“说实话,你们川军……不容易啊。”
听到这句话,王铭章眼眶微微一热,心中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和辛酸,差点抑制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低沉:“长官明鉴。我122师自出川以来,辗转数千里,一心只为抗日报国。奈何……”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中的艰难困苦,不言而喻。
李宗仁自然明白。川军装备差,待遇低,是出了名的“叫花子部队”。
更糟糕的是,由于派系隔阂和某些中a央大员的偏见,川军常常受到排挤和歧视。
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出川,一路上的遭遇,李宗仁也有所耳闻。
“焕忱兄,有话但说无妨。”李宗仁鼓励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受的委屈,我知道一些。尤其是……在晋省那边?”
提到晋省,王铭章的脸色更加黯然。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长官,实不相瞒。我部奉命增援第二战区,抵达山西后,阎长官……对我川军似乎颇有成见。”
他斟酌着词句,尽量说得委婉:“太原会战期间,我部浴血奋战,伤亡惨重。但粮饷弹药,补充艰难。阎长官……多番推诿。”
“将士们缺衣少食,弹药匮乏,甚至连伤药都难以保障。”
“我122师还算是运气好了,遇上了朱豪老哥,给我们换了新军装,新装备……”
“可乏驴岭一战后,122师损失惨重,新补充进来的弟兄们,依旧是之前那般……身穿单衣草鞋,两个人都分不到一支枪……”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压低了声音:“不瞒长官,当时弟兄们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军心浮动。后来……咳,也是逼不得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