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知道刘子魁拿王茂生当亲哥看待,同意了他的请求,甚至还请求地下党组织提供协助。
不过刘子魁在前往济南之前先在根据地转了一圈,去了三营2连战士牺牲的那处山岭下面。那片保持冲锋阵型的坟茔,前面矗立起了一座烈士纪念碑,整块花岗岩雕琢成了三米多高的尖锥形,只雕刻了“烈士纪念碑”五个字,碑身背面刻上了牺牲指战员的姓名,但前面的内容介绍是一片空白。
前阵子三营的指导员找到刘子魁,希望他作为见证人题写碑文,讲述2连指战员英勇战斗和牺牲的经过。
刘子魁觉得自己写不好,建议留着等王茂生解救出来后再说。如今王茂生已经叛变,战士们泉下有知应该也不希望让一个叛徒替自己写墓志铭吧。
他来到纪念碑后面,面对那片冲锋阵型的坟茔坐了半天,脑海中浮现出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时候战士们把王茂生当做是“不见面的指导员”,每天看到、听到游击报上铿锵有力的文章就能驱散悲观,守住沂蒙山区飘扬的红旗。
可是战士们为了革命信仰牺牲在这里,他们心目中的“指导员”怎么叛变了呢?他的心中满是悲凉和愧疚,替王茂生羞愧和道歉。
离开这片山岭的时候,他找到奉命看守墓园的伤残老兵,交给对方一页纸,那上面是他写下的碑文,介绍了战士们最后不忍伤害老乡而壮烈牺牲的经过。他说这些字一定要刻在纪念碑上,不能让后人忘记战友们是怎么死的。
离开这片山岭,他又一个人上了北大山,去看望长眠于此的魏俊杰。
北大山正在修建一片烈士陵园,最近根据地搞拥军竞赛,祭扫烈士缅怀先烈是各村各镇发起的重要活动。村民们自发上山开采石头种植松柏,清除坟墓间的杂草等。刘子魁也加入到劳动中去埋头猛干了半天,最后借了一柄锄头,在魏俊杰的墓碑旁边堆了个土丘。有几个群众在旁边看着奇怪,问他莫名其妙搞个假坟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给自己占个坑,以后埋在这里吧。”
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这里应该是王茂生的安息处!
他每天都在后悔,后悔王茂生被捕的那天自己没开枪,他甚至希望王茂生已经死了,死在叛变前……
远在两百多公里外的王茂生打了个喷嚏,觉得后脊梁骨凉飕飕的。
他朝厢房方向喊:“那个谁,老孔啊,去屋里给我拿件衣裳,跟我出趟门。”
这阵子他习惯了使唤那些汉奸特务,经常想起一出是一出,耍得他们团团转。
孔祥波皱着眉头从房间里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你又想去哪?真拿老子当成伺候你的下人了?”
“不,你当然不是下人,你是叛徒、汉奸、日本人的走狗,你是狗,不能算是人!”
“嘿?我让你骂!”
孔祥波被戳到痛处,愤怒地跑上来要扇耳光。
王茂生主动伸脸过去:“你打,使劲打,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撂挑子不干了,你看日本人惩罚谁!”
自从他那篇抨击重庆国民政府的文章引起反响后,日本人仿佛挖到了宝贝似的,几乎对他百依百顺,只求他能继续输出高质量的文章。孔祥波和他那几个同伙的地位反而一落千丈,待在这里的职能渐渐从看守向保镖转变。
不过孔祥波一直不信王茂生是真心叛变。
他今天早上向日军司令喜多诚一汇报工作时,还讲了自己想到的评判标准:“只要王茂生没说出中共济南地下党组织的情报,就说明这人是假投降,不是真心归顺皇军。”
喜多诚一却不让他再逼王茂生:“他被关进来这么久,掌握的信息早都过时了,我们现在要好好利用他这支笔杆子。有才华的人往往都有些古怪脾气,只要他愿意继续写文章骂重庆国民政府,那就是对皇军有用之人,就应该尊重其文人底线和操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孔祥波脸色难看起来,认为喜多诚一在影射自己没底线没节操。从司令部出来之后,他气呼呼地喝了个酩酊大醉,睡到太阳西斜才起床,就听见王茂生对自己吆五喝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看着王茂生一脸欠揍的模样,他这一巴掌还真落不下去了,只能一跺脚:“你给老子等着!”
济南的夏天像火炉一样闷热,他愣是去里屋拿了件夹袄给王茂生披上。
王茂生也是狠人,明明走两步就捂出一身汗,还就非披着棉袄出门,要求去新华院战俘营。
门口的日本宪兵向孔祥波投去询问的眼神,得到肯定答复后叫了一辆车过来,护送王茂生前往几公里外的新华院。
新华院四周有两米深的水壕沟,围墙上有电网,四角有岗楼,日军昼夜严密监视,任何人不能接近。但这等戒备森严的地方却对王茂生大开方便之门,因为他说自己可以游说俘虏叛变投降。
但王茂生真正的想法,却是要揭露这处地狱魔窟。因为他听说战俘在这里每天要做十几个小时的繁重劳役,吃的是掺了沙子的高梁饼和烂胡萝卜叶,许多人饿得偷喝浆糊或捉老鼠充饥。他们常年赤脚干活,冬季常有人冻掉双脚。
他还听说日军在战俘营里实施了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看守们给新进的战俘抽血,有的直接被抽光致死;给活人注射细菌和毒药观察效果。
总之,日军采用各种手段虐杀战俘,新华院每天向外拉尸体,一天三四车,有时候多达十几车。
王茂生自己就是从这里险死还生的,他借劝降的机会采访被关押在里面的中国战俘,再利用自己手中的纸和笔,将日军虐杀战俘的累累罪行记录下来。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他必须每天笔耕不辍,打着给日本人写文章的幌子截留笔墨纸张,把每天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
至于这些珍贵隐秘的资料如何传递出去,他还没有想到好的办法,不过总归要做下去的,不能让后人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