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声声对着苏林缓缓福身,“苏大人当真同意退婚?”
苏林老脸一红,面上有些挂不住。
“之前是我们苏家的不是,现在想想,这婚事全看儿女自愿。你好好替夏将军守孝,也希望你日后能嫁得个好夫婿。”
苏林的话说得漂亮,听在老夫人和侯爷耳中,却觉得十分可惜。
好好的一门婚事,也不知怎么的,苏家人就同意退婚了。
明明此前他们还十分坚持,说无论如何都不退的。
“是我那逆子对不住你,他的丑事,也还望南姑娘莫让旁人知晓。”
南声声看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苏鹤眠一眼,自然知道苏林说的丑事,是他表妹杜语嫣怀孕之事。
一旦退婚,他与苏鹤眠再无瓜葛,他让谁怀孕,让谁嫁入他们苏家,也就不关南声声的事了。
“苏大人放心,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自然不会对旁人说。”
见南声声这样不在意,苏鹤眠的眼眶一红。
“声声,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南声声垂眸望着苏鹤眠绣着银丝暗纹的衣角,曾经多少年,这人曾视她的付出于不顾,如今却连抬头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指尖轻轻划过袖中暗藏的锦囊,那是皇后给她的压岁银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愈发清醒。
“苏公子说笑了。”她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我在庄子上的三年,苏公子出入皇城青楼时,可曾想过偏院庄子上的未婚妻?如今,苏公子表妹已有身孕,你当以孩子为重。”
苏夫人倒吸一口冷气,手中帕子绞得死紧。
苏鹤眠也错愕不知如何自处。
南声声说自己这三年里出入皇城青楼,难道,她知道了那些事!
苏林猛地瞪向儿子,额角青筋暴起:“混账东西!都是你胡来!”
“父亲!”苏鹤眠突然扑通跪下,发冠歪斜地转向南声声,“那夜我喝醉了,当真不知表妹怎会在我榻上。声声,你说要为夫人守孝三年,我愿等,我不想退婚。”
老夫人手中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描金盖碗裂开细纹。
“苏大人,今日是来退婚的,还是来纠缠的?”南声声冷着脸。
苏林一把将人从地上提起来,满脸都是失望。“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让你好好行事你不听。”
老夫人阴沉着脸将退婚书推至媒人面前:“既如此,便请张娘子做个见证。”
张娘子,便是当场苏家找的上门提亲的媒人。
南声声望着朱砂印泥在婚书上洇开,忽听得门外传来细碎环佩声。
杜语嫣扶着丫鬟踉跄而入,未语泪先流。“表哥莫要为难,嫣儿这就带着孩子回扬州……”
她孕肚还未显,月白裙裾下隐约透出双鲤戏水的绣样。
那幅绣花云锦……
南声声忽然想起来,数年前自己厚着脸皮到苏家,去给生病的苏鹤眠熬粥,正好看到苏晴陪着苏夫人绣花。
为了搭讪,讨得苏夫人欢心,南声声装作很惊艳的样子,说那幅刺绣极好看。
苏夫人当时笑了笑,“你喜欢,到时候入门了,给鹤眠添了孩子,我就将此物给孩子绣个肚兜。”
当时南声声十岁出头,听到这话顿时羞红了脸。不止一次畅想,嫁入苏家生儿育女的场景。
如今,那东西被缝成了裙边,穿在苏鹤眠孩子他娘身上。
只不过,那个女人不是自己。
南声声无比庆幸。
“胡闹!”苏夫人慌忙去扶杜语嫣,却被南声声轻笑声定在原地。
“杜姑娘这身衣裳倒是眼熟。”她踱步至杜语嫣身侧,葱白指尖掠过其腰间。“看来今日倒是双喜临门——苏家既退了旧亲,又添新妇。”
苏鹤眠脸色煞白,一把将杜语嫣拉过来。
“你又来做什么,是不是成心想毁了我的婚事!”
“好了,这里是侯府,不是你们苏家。”南声声都气得发笑。
那杜语嫣竟然能在侯府进进出出?
满室死寂中,南声声将退婚书仔细折好收入鎏金匣,转身时发间步摇划出冰冷弧度。
“劳烦张娘子将婚书送去宗正寺备案。”她对着呆立的媒人浅笑,“至于苏公子——”
南声声目光扫过杜语嫣那双鲤鲜活的裙摆,“听说扬州最重女子贞洁,杜姑娘既在贵府小住数月产子,苏伯母可要记得补上纳妾文书。”
南声声说完,又看向侯爷和老夫人。
“父亲,祖母,我的婚事已退,还请你们按时返还苏家的所有聘礼。若有分文对不上,要被嚼舌根子的,可就不是我了。”
说罢,南声声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正堂。
行至廊下时,苏鹤眠突然发疯般追出来扯住她袖摆。
“你早知今日对不对?自打你从庄子上回来那日,就对我与往日不同。采薇说得没错,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庄子上有了旁人,便不顾我这个未婚夫。”
啪!
苏鹤眠还未说完,脸上就火辣辣地落下了一巴掌。
随即,秋月冬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虎视眈眈挡在南声声面前。
“苏公子,请你放尊重些。别说我们现在已经没了任何关系,就算还未退婚,你这样辱没女子名节,我也是可以把你告到官府的。”
南声声语气冰冷,不顾小跑过来的苏夫人。
她带着几个丫头,大摇大摆出了正堂。
苏家退婚的缘由,她再清楚不过。
无非是见皇后娘娘亲自召自己入宫,见她南声声在皇后那里还有几分薄面,怕逼急了,自己跑到皇后那里告一状。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一状已经高了。
或许娘娘也派人去苏家说过什么,总之,自己能退婚,和娘娘脱不了干系。
她总算摆脱了苏家,自此以后,她便只是南声声,是那个为了自己而活的人。
二月初三,在夏清羽下葬后的第四十九天,宫里设抚恤宴,天子召功勋卓着的阵亡将士家属们入宫赴宴。
从百夫长到主将,天子要抚恤的不止是一个人,一家人,而是三军家属。
这是大商朝建国以来,高祖设下的规矩。
“抚恤宴,终于来了。”南声声披上一身素白锦袍,头上只簪着母亲为她打的纯白玉簪子,兜帽罩在头顶,出了侯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