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目光一滞,看向独自站在一旁的南声声,又看了看紧随侯爷身边的南采薇。
真是奇怪,当爹的不和女儿站在一起。
“那这二位是……”太子看着同样身披孝衣的人,满腹疑惑。
“他们是南家的表亲。”江文显用鼻孔出气。
宋砚的轮椅压过地上的碎雪,来到太子身旁,缓缓抬头,“殿下,夏将军的英魂只识得血亲骨肉。”
太子点头赞同,“既是无关人等,就退出去。南姑娘,你站在这里。”
太子和三皇子都发话,即便侯爷再不情愿,也只得让南采薇姐弟退出十丈远。
南声声在太子的引领下,站到了侯爷身旁。
三声军鼓自云端劈落,似盘古的斧凿开混沌。
城门口,城楼上的积雪簌簌而落,五万身披玄甲的夏家军自地平线裂地而出。
铁骑踏碎山河,惊起寒鸦蔽日。
南声声手执白幡,看着越来越近的夏家军,咬破了自己的唇。
她攥着白幡的手指节泛青,望见最前列的青铜灵车碾过地上冰棱。
“我朝大军南境得胜,班师回朝。”江文显声震九霄。
大军前,为首的夏震和夏霆坐于战马之上,脸上带着冬日肃杀的风雪,身披雪白战甲袍。
黑压压的大军在距离城门数百步的地方停下。
“迎大军入城——”江文显挥动令旗高呼。
原本高坐战马的夏震兄弟,忽然齐齐下马。
他们来到身后那辆载着灵柩的战车前,夏震亲自牵马,夏霆扶着灵柩。
先行军自动退后,灵车缓缓前行。
待夏震兄弟二人将灵车牵至城门,灵柩的一头先行入了城外大门。
随着灵柩先入,大军这才依次前行。
太子率领文武百官列队,待夏震兄弟来至队伍前,两人齐齐跪地。
“夏震率大商王师归来,交还虎符。”夏震将半枚虎符恭敬举过头顶。
太子接过虎符,亲扶起夏震兄弟二人。“夏将军受苦了。”
夏震兄弟平身,身后数万大军高呼。“大商王师坚不可摧,我朝江山永垂不朽!”
将士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听得百姓心中掀起层层热浪。
“声声!”夏震的目光落到全身素缟的南声声身上,在战场上厮杀流血的七尺男儿顿时热泪盈眶。
“大舅舅!”南声声只唤了这一声,便泪流如注。
“你母亲……在这里。”夏霆重新走向灵柩,一双手轻抚棺身,双手颤抖。“声声,是舅舅没用,没能护住你母亲。”
夏霆一语言毕,只觉喉头哽咽,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舅舅。”南声声缓缓朝着灵车而去。
南声声忽然踉跄向前,白幡穗子扫过棺木上未化的霜雪。
“阿娘!”南声声扑跪在灵车前,膝盖重重砸碎地面的薄冰。
她强忍住心绪。娘亲是三军副将,向来有巾帼之色。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哭,让娘亲没了面子。
那棺椁分明在大雪中行了一月,如今南声声抱着它,竟无端生出一股暖意,比侯府的火炉还要暖人心。
“流萤啊,日后若娘去了,你不必害怕,就抱抱娘的棺木,便是娘亲抱过你了。
南声声忽的想起幼时,娘亲给她讲前朝将军战死沙场的故事。
七八岁的南声声抬头问,“娘亲以后也会死吗?流萤不想离开娘。”
当日的小姑娘怎么也不会想到,幼时竟一语成谶。
可她不想抱着这棺木,只想抱着有血有肉的娘亲。
棺椁松木浸透的血气浸入她的鼻中,她伸手抚摸上面的木痕,还残留着丝丝血迹。
战场上的棺椁,不是什么好料子,只是暂时将母亲的尸身存放。
南声声知道,在母亲回侯府时,会将她移置到早已准备好的楠木棺内。
她突然将额头抵在棺木的裂痕处,想用这样的方式与母亲亲近一些。
“娘,女儿来接你回家了。”南声声将那面白幡放置在棺椁上方,铺平抚开褶皱。
“夫人!”侯爷不知何时扶上了灵柩,两行清泪落下,滴入雪水之中。
“请亡将灵柩入城!”随着苏林的一声高呼,军队中骤然亮起千盏长明灯。
夏家军齐刷刷以枪掷地,三呼。
“恭请夏将军亡魂入城!”
“恭请夏将军亡魂入城!”
“恭请夏将军亡魂入城!”
铁甲相撞之声如哀钟奏响,响彻皇城上空,惊得礼部迎军的编磬黯然失声。
南声声终于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后背鞭伤崩裂也浑然不觉。
血珠顺着素麻孝衣滚落,在雪地上绽成一片片殷红。
“姑母,你怎么就去了!”南采薇不知从哪冲了出来,一双手不住在棺木上拍打。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喊着姑母。
“快看那姑娘的衣裳!”人群中有老妇啜泣,“侯府嫡女竟穿粗麻……”
“那是嫡女?”卖花娘指着南采薇孝帽下包裹着的满头珠翠,“我还以为那位是嫡女呢!不是夏家军亲生的女儿,披什么孝衣。”
“你们不知道吧,我可听说侯府这几日有些稀奇事,那嫡女前些日子受了家法。起初我还不信,如今一瞧,倒是真的。”
“侯府不会这般冷血吧,刚没了母亲,还给小姑娘上家法?”
百姓里,人们纷纷看向面色苍白的南声声,眼中布满同情。
“亡将英灵归——”在苏林拖长的尾音里,夏震亲自牵着战车,灵柩往城内而去。
“魂兮归来!”
当夏家军开始入城时,五万将士每踏一步便高呼一声。
声浪震落大捷檐角冰凌,南声声在漫天冰晶中仿佛望见了母亲虚影。
金甲女将骑着嘶风马,正在城楼死死守护染血的旌旗。
她哭了许久,似乎已经没了力气。
而一旁,南采薇的声音却是震天响。
“那姑娘不过是表亲,却这般有情义,看起来侯府这表亲还真不错。”不知人群里是谁议论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那夏将军亲生的女儿都没眼泪……”
围观人群里,有人指指点点。
“孝女扶灵,闲人退避。”三声丧钟撞破皇城内外的议论声。
玄铁轮椅上的宋砚,眼眶微润。他对着身后之人挥了挥手,指着灵车的位置低语了几句。
片刻后,不知从哪里来的几个侍卫,将身披孝衣,似乎即将哭晕过去的南采薇拉出数丈开外。
南声声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附在灵柩上的手抖动不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
夏拂和夏问心姐妹二人立即上前搀着南声声,以防她经受不住。
灵车碾过朱雀大街时,雪粒子扑簌簌落在棺椁上的白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