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古渡口。
赵暮云和李四等人装扮成为行脚商人,绕开晋王和太子对峙的兵马,离开天子山已经有两日。
今夜,他们在渡口附近的一个简陋客栈里过夜。
烛火将赵暮云的身影投在客栈木墙上,摇曳不定,一如窗外风云变幻的天下大势。
桌面上,那幅简陋的大胤舆图已被各种颜色的细小标记覆盖。
京畿、晋阳、朔州、燕云、西京……
每一个点都代表着涌动的暗流与燃烧的战火。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来到窗外,是夜不收的副司尉沈千。
范冰冰动身去岭南接回范南,那负责向赵暮云定时汇报情报的人换成了沈千。
沈千是王铁柱最先遴选出来参加秘密训练,并参加结业仪式的第一批九十名夜不收中的佼佼者。
赵暮云给这批人讲过课,举办过结业仪式,印象深刻。
得知赵暮云还活着,沈千激动不已,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他第一直觉便是要严守秘密。
“云帅,曹淳风已抵达李成化和杨定国军中,手持天子剑,气势汹汹,催促决战。”
“李将军、杨尚书两人意见不统一,军中人心浮动。”
赵暮云目光未离地图,指尖点在代表京师五营的位置上:
“曹淳风急功近利,必行逼迫之事。杨尚书…他并非愚忠之人,只是缺一条看得清的前路。”
他沉吟片刻,问道:“给杨尚书的信,送到了吗?”
“已通过三重暗线,确保万无一失,落入杨尚书亲随之手。”沈千答道,“只是…尚未有回音。”
“无妨。种子已播下,静待发芽便可。”
赵暮云并不意外,换做是他,在此等关头接到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也必会极度谨慎。
“幽州那边,左贤王部的后勤线路和兵力分布,查得如何?”
“已有初步结果。”
沈千呈上一卷细帛,“左贤王恃胜而骄,进军过快,其粮草主要囤积于居庸关外七十里的黑风寨,守军约五千。”
“主力围攻幽州,后方相对空虚。另,其各部之间联络线路也已大致摸清。”
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点。
赵暮云眼中精光一闪,仔细看着那份情报,如同猎人发现了猎物最致命的破绽:
“好!太好了!左贤王这是自寻死路!”
他猛地抬头,“立刻将这份情报,复制一份,用最高机密渠道,务必尽快送到杨定国手中!要快!”
“就在曹淳风逼迫最甚之时送到!”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杨定国在被曹淳风逼得进退维谷焦头烂额之际,突然收到这样一份详细指出北狄命门,并且附带着一个惊天大胆计划的情报时,内心会受到何等巨大的冲击!
“云帅,您信中提及的计划…是否太过冒险?”
沈千忍不住问道。
那计划堪称疯狂:让杨定国抗旨不遵,甩开曹淳风甚至晋王的监视,秘密率领一万精锐千里奔袭,直插鞑子后勤基地黑风寨,解幽州之围!
“冒险?”
赵暮云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沈司尉,如今这天下,循规蹈矩只有死路一条!”
“太子无德,晋王野心勃勃,鞑子肆虐,若要破局,非行奇险不可!”
“李成化、杨定国手握数万精锐,却困于内斗泥潭,空耗国力,此乃最大之浪费!”
“若能以这支奇兵北上,痛击鞑子,不仅能解幽州、朔州之危,更能一举扭转天下舆论!”
“届时,手握擎天护国之功,杨尚书和李成化进退自如,天下谁还敢指责他们?这才是真正的一步活棋!”
他越说,语气越是坚定:“我所做的,不过是帮他们看清这一步,再送上一份足以让他们下定决心的厚礼罢了。”
沈千被赵暮云话语中的气魄和深谋远虑所震撼,不再多言,郑重领命:
“是!属下立刻去办!”
“等等。”
赵暮云叫住他,“朔州方面情况如何?韩忠还能撑多久?其他方面有什么最新进展?”
“血战六日,石勇所部伤亡不小,物资消耗巨大,但士气未溃。”
“韩司马和众人商议是否让石都尉部撤回静边军镇,进行第二波防守。”
“另外,胤瑶郡主确如其所言,协助白夫人稳定后方,宣告与朔州军民共抗狄虏。”
“萧彻云部暂无异动,而胤稷在晋阳全力为晋王大军后勤。”
“唐都尉已经将烟火工匠以及硫磺等材料送到延州一处秘密山谷,只等云帅过去。”
“......”
沈千早有准备,将各处最新情报有条不紊汇报给赵暮云。
赵暮云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石勇的忠诚与坚韧让他感动且愧疚,胤瑶的表现则让他有些意外。
或许,这位晋王郡主,并非全然是娇生惯养、只知权谋的棋子。
“现在还不到我露面的时候,目前得靠韩忠来稳定朔州局面,希望他能撑住。”
“传我密令给韩忠,朔州战事暂时由他全权做主,我另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现身的时候,自然会现身。”
赵暮云想了想,随即下令道。
“属下遵命!”
沈千离去后,客栈内重归寂静。
赵暮云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沙场喋血,看到了朝堂上的钩心斗角,看到了无数在战火中挣扎的黎民百姓。
他假死脱身,本意是暂避锋芒,以待时机。
却没想到,时机来得如此猛烈而迅速,将他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不得不以这种隐形的方式,操控着天下的棋局。
“杨尚书,我希望你莫要让我失望,莫要让这天下失望。”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执掌乾坤的决意。
他知道,自己抛出的这个计划,是一场惊天豪赌。
赌的是杨定国两人的胆魄和眼光,赌的是数万大军的执行能力,赌的是鞑子左贤王的骄狂疏忽,赌的是朔州能坚持到他出现的那一刻!
但他别无选择。
唯有如此,才能将这艘即将倾覆的大胤破船,拉出漩涡,导向一个或许还有希望的方向。
......
渡过大河,进入了河东道地界,赵暮云恍然有种重返的感觉。
同时,他也如耐心的猎手,等待猎物的反应。
他通过沈千带来的零散情报,密切关注着各方动向。
曹淳风在李成化军中果然大肆威逼,甚至以延误军机为由,斩杀了一名表示异议的都尉,军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晋王大军继续稳扎稳打,蚕食京畿外围,其发布的檄文效果显着,越来越多郡县表示观望或暗中支持。
鞑子左贤王对幽州的围攻愈发激烈,幽州城危在旦夕。
而朔州方向,兀良哈再次组织兵马对镇狄堡发动猛攻。
然而他却发现镇狄堡的城头全是穿着盔甲的草人和旗帜,没有一个活人。
石勇收到了韩忠的命令让他连夜撤回,石勇却打算以死守堡满十日。
白若兰闻讯亲自去镇狄堡,石勇大惊失色,这才撤回静边军镇。
而西京那边却不容乐观。
李金刚和杨岩两人帅主力围困西京而不进攻,马宗亮和李虎清扫外围。
西京周边的州府均被攻占,西京成为一座孤岛。
田遵和裴伦两军在外围不敢靠近。
相比起叛军,他们更关心站队。
虽然太子已经登基,但晋王有老皇帝血诏,而老皇帝又没有驾崩,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无论选择那边,都是一场豪赌。
与其不知如何选择,还不如旁观。
两人均已北边有鞑子,南边有叛军为由,不参与晋王和太子的争斗...
一份又一份情报,让天下的局势显得更加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