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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们一起走过了许多地方。

也经历了很多年。

我见过灾荒之年易子而食的地狱场景。

也见过朱门酒肉臭的奢靡之风。

这些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家平平无奇的农户。

他们并不富裕,一家人七口人挤在狭小的茅草屋里。

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佝偻着腰,祈求我的主人救救他的儿子。

按照我多年的经验,这位小男孩的病不难治。

甚至算不上是病。

简单的说,只要吃饱饭就自然会好起来。

可是问题来了,饭呢?

我扫视整个茅草屋子,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

这里每个人都是骨瘦嶙峋的,不算我的主人话,这里最胖的生物就是我。

一只喜鹊。

我的羽毛比这些人的皮肤更油亮。

见到这一幕,我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主人回头看着我,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想法。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来我们不多的口粮,留下了一半。

“诶……这都不是病……”

面对着一家人的磕头道谢,主人提起笼子带着我离开。

走来破败的废墟间,我感到下雨了。

小小的头顶上淋了些水。

我抬起头,发现是我的主人在无声流泪。

“行医数十年,救得了顽疾,救不了穷病……”

他自言自语,脚下的草鞋早已经破裂,露出黝黑的脚趾头。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腰也不在坚挺,刚冒头的胡茬也已经变成茂密的林子。

他老了。

就这样,从他十几岁开始,带着我过了他数十年的人生。

我们走了一个又一个郡,救了许多人。

也有许多人我们救不了。

他曾经摸着我的头,曾经清澈的眼底满是浑浊,粗糙开裂的手指摩擦着我的羽毛。

“医者难自医。”

他咳着血,鲜血溅在笼子边,染红了这些关押我的柳条。

“我这块心病,怕是治不好了……”

说着,他打开了门,指着外面的天。

“老伙计,你走吧,我走不动了。”

我看着笼子外的天,又看看身边的老人。

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我落在他的肩头,轻轻啄了啄他的脸。

催促他赶快上路。

“哈哈哈……”

他的笑声像风中残烛,说实话,我都怕他把自己笑死了。

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他拿起我的笼子——那些由柳条编制而成的港湾。

“走吧,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我飞进小小的笼子里,跟随他缓缓走向京城。

那也是我们最开始相遇的地方。

渐渐的,路边的灾民渐渐变多。

起义的军队一路打到了京城附近。

他们喊着口号,杀官吏,救灾民。

我们也加入了他们。

在这里,主人有了自己的马车,被那些头戴黄巾的人尊称为先生。

就连我也水涨船高,再也不用害怕被饿到极点的人吃了。

直到到了那个地方——兖州。

我听主人说,对面的主将很厉害,好像叫曹孟德。

不过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让主人好好的。

他的胃口越来越小,就连走路都变得气喘吁吁。

我这个时候希望慢一点,再慢一点。

求时间多等等我的主人。

可惜来不及了。

那晚,杀声震天。

那些我熟知的每一张脸都沾染了鲜血。

铁器碰撞的声音传来,伴随着那些人撕心裂肺的呐喊。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我并不明白他们的口号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主人要死了。

他躺在帐篷里,一口一口喷着血。

就好像,外面传来的厮杀声不停撕扯着他的精神。

他干裂的手打开了笼子,让我去逃生。

随后站起身,又跌倒在地上。

他一点点爬行,将自己毕生的医书拢进怀里。

双手无力的刨土,毫不在乎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他想要挖个坑,把自己的书保存下来。

可惜,来不及了。

我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呼啸。

随即,我们的帐篷被射成刺猬。

我的主人身中数箭,钉死在了地上。

手里还拿着他的医书。

很难受,很憋屈,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

恍惚间,我发现我竟然化了形,站在我的主人面前。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自己的双手。

是那样的娇嫩,脱俗。

又一阵箭矢的呼啸声传来。

我的背后生出双翼,挡住了那些破空的箭矢。

周围还在厮杀,而且我熟知的口号声越来越小。

只剩下我从未听过的口音在呐喊——

“大人有令!击破黄贼,重重有赏!”

“杀!”

时间来不及了。

披上主人遗留下来的衣物,我一脚踢翻桌子上的蜡烛,将整个帐篷点燃。

拿走主人的医书,我看了主人的尸体最后一眼。

抱歉……

我穿过混乱的战场,跃过这些无关紧要的厮杀。

将自己埋进深山老林里读起主人的医书。

可惜,我甚是愚笨。

主人几十年的经验,我花了好多年才琢磨清楚。

直到我的山洞被一些人无意间发现,他们的手里拿着礼品,似乎是来拜见山神的。

“山神大人在上,保佑我儿平安。”

他们看见我竟然不害怕,也许是我背后的双翼让他们觉得我是神仙吧。

不过无碍,对这些人来说,我确实是神仙。

“现今何年何月?算了,无碍。”我扶起跪倒的老农。

“带我去看你的儿子。”我径直走过这些跪地的人,数百年后第一次感受阳光的温度。

我摊开手,手中医书遇风即碎,化作碎屑飘向远方。

“喳喳,喳喳——”

几声鸟叫吸引了我的兴趣。

我伸出手,一旁的小喜鹊落在我的指上,探出小脑袋蹭着我的手。

“乖。我带你下山。”

走出深山,我再一次来到人类的社会。

“不知山神大人——”一边的老农恭恭敬敬。

“柳衔枝。”我摆摆手。

“这是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看着久违的烈日。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柳条的笼子将我关在里面。

但我从未走出笼子。

反而是我自己叼着枝条,一点点加固了笼子。

看着身边一群病怏怏的人,我的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忙着诊治病人的主人。

我的身上还是他留下的衣物。

“柳衔枝,继承了你的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