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越想越不对,不由得一阵心慌。
但她眼下没办法好好思考,只能暂时把这疑虑压在心底,不让太后和江晚棠看出端倪。
“是晋王殿下怕我把纸条弄丢了惹出麻烦,才用左手写的。”她对两人解释道。
太后倒是没起疑心,反而欣慰道:“晋王这样是对的,小心一点总没错。”
江晚棠皱眉沉思一刻,突然问晚余:“撷芳殿守卫森严,妹妹每次都能顺利进去,是有什么诀窍吗?”
晚余心头又是一跳,还好她提前做出了应对之策,因此回答起来也理直气壮,毫不慌张。
“单凭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我托了徐清盏暗中相助,他在宫中经营多年,有很多常人不知道的门路,咸福宫看门的小太监,是他给我安排的人,我们私下就是通过那个小太监传递消息。”
“这样啊?”江晚棠又和太后对视了一眼,似乎想看看太后信不信。
太后颔首道:“徐掌印在宫里手眼通天,他愿意帮助咱们,那是再好不过了。”
江晚棠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向晚余道了谢,说自己会尽快把晋王要的几本书给她送去,到时候还要麻烦她再跑一趟。
晚余说:“我纵然有徐清盏相助,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去的多了,难免露出马脚。
你们若是相信我,就把想和晋王殿下说的话一次说完,若不相信我,就没必要让我一趟又一趟的跑,我也不想为了你们,把我最好的朋友搭进去。”
“知道了,妹妹放心吧!”江晚棠笑着搂住她,“你是我亲妹子,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等这几本书送到殿下手里,殿下就知道我要和他说什么了。”
“如此最好,那我走了。”晚余实在不习惯她的故作亲热,推开她的手,向太后福身告退。
江晚棠没有挽留,看着她走出去,小声问太后:“母后觉得她当真会和咱们一条心吗?”
“这不重要。”太后说,“我看重的不只是她,还有她背后的徐清盏和沈长安。
这三个人是一体的,无论江晚余真心与否,只要她出手帮了咱们,就等于他们三个都和咱们绑在了一起。
现在,徐清盏已经为了她自动站在了咱们这边,将来沈长安也会为了她和咱们联手,有了这两个人相助,还愁大事不成吗?”
江晚棠秀眉微蹙,对太后的话仍有疑惑:“平西侯府世代忠于君王,沈长安亦是心怀天下之人,上回皇上强占了晚余,他都没有背主,母后怎么确信他一定会加入咱们?”
太后微微一笑:“那次是我们不走运,刚好赶上了西北告急,沈长安不得不回去,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这次?这次怎么了?”江晚棠越发疑惑。
太后说:“朝中不是一直有人弹劾江晚余妖妃惑主吗,这几日好些地方遭了雪灾,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暗中运作一下,就说雪灾是因为皇上偏宠妖妃,引起上苍不满,故而降下惩罚。
等流言传开之后,再让你父亲联合一些有威望的朝臣,请求皇上斩杀妖妃,平上苍之怒,看看祁让是什么反应。
如果祁让置之不理,死保江晚余,他就会声名狼藉,失去民心;如果祁让扛不住压力杀了江晚余,沈长安自会和他离心,转投到咱们的阵营。”
“原来如此。”江晚棠恍然大悟,对太后发自内心的敬佩,“母后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儿臣以后要多向母后学习。”
太后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不用向我学习,你能把你妹妹的本事学个七八成,将来就能做好晋王的贤内助。”
江晚棠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江晚余有什么本事,不过凭着和自己相似的脸才得到祁让的青睐。
别的她还会什么?
她会的什么,是自己这个被父母精心培养出来的嫡长女不会的?
如果真有,只怕也是从她那外室娘那里学来的狐媚子功夫,否则怎么就让皇上非她不可了?
晚余不知道江晚棠背后是这样想她,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因为江晚棠是她的仇人,她犯不着在意一个仇人的看法。
从慈宁宫离开后,她心绪不安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屏退所有人,把自己这两次和晋王见面的情景翻来覆去地回想。
他们总共就见了两次,除了讲正事,讲太后和江晚棠,别的很少涉及,剩下一大半的时间几乎都是晋王在讲祁让。
晋王是祁让的手下败将,被祁让囚禁五年不见天日。
他明明该是最恨祁让的那个人,为什么他在说起祁让时,非但没有恨,反倒有一丝丝怜悯?
他对祁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他说那些年他确实亏欠了祁让很多,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吗?
难道他对这个弟弟,多少还是有感情的?
还有祁让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的悲惨遭遇和祁望息息相关,他明明也该是最恨祁望的那个人,可他把所有的兄弟都杀了,却唯独留下了祁望。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怜惜江晚棠,不想让江晚棠变成寡妇吗?
可江晚棠根本见不到祁望,和寡妇有什么区别?
他为什么坚持不让江晚棠探望祁望?
却又愿意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替江晚棠去探望?
还有左手写字的事,连江晚棠都能看得出来,为什么祁让看不出来?
或者说,为什么他看出来了,却没有提起?
是不屑?
是疏忽?
还是别的什么?
她每次在那光线幽暗的屋子里见到的人,真的是祁望本人吗?
祁望就算是囚犯,也不缺那点灯油蜡烛吧,为什么那个屋子里的灯光总是那么昏暗?
会不会是怕她看到什么端倪?
晚余的疑虑越来越大,那种令她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她有点坐不住,很想现在就去见一见祁让,旁敲侧击地试探一下,看看他的反应。
可祁让这几天都不见她,她这样贸然过去,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不如等到江晚棠把书送来之后,再以这个理由光明正大的去见他。
晚余打定主意,开始了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到了第二天的午后,终于有人把书送了过来。
晚余拿到书,算着祁让午睡后起床的时间,迫不及待地去了乾清宫。
天上飘着雪,路也不好走,等她走到月华门时,身上头上都落满了雪。
等待守门的侍卫向里面通传的间隙,她又抓紧时间把自己这两天在心里打的腹稿又温习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过了一会儿,负责通传的侍卫回来,说皇上让她进去。
晚余不由得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沿着廊庑往正殿走去。
侍卫没说皇上在哪里,但她服侍祁让五年,这个时辰,祁让通常都是午睡刚起,不是在寝殿,就是在暖阁。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视线却无意间在风雪弥漫的殿前广场上看到了一抹明黄。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拂去眼睫上的雪水定睛再看,确认那就是祁让。
这么大的雪,他在那里做什么?还只穿着龙袍,连件斗篷都没披。
晚余四下张望,孙良言胡尽忠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迎风而立,像个被全世界遗忘的孩子。
广场上一片白茫茫,雪埋过了脚踝,乌蒙蒙的苍穹之上,鹅毛般的雪片在风里打着旋儿落下,将他孤零零的身影笼罩其中。
他本是至尊至贵,万民敬仰的真龙天子,此时却仿佛浩渺天地间一颗孤独的树,历经了万世风雪,沧海桑田,身边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他形单影只地坚守在那里。
晚余迟疑片刻,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
到了跟前,看到他满头雪白,连眉毛和睫毛都挂满了白霜,晚余不禁怔住,心下暗想,有一天他老了,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
风雪扑面,迷得人睁不开眼。
晚余站定在他面前,福身一礼:“嫔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她头上同样落满了雪,一低头,雪花片片飘落。
祁让凤眸微眯,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她,对她的到来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一开口,白色的雾气在风中飘散:“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