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绥最终得了首肯,从谢云章那里接过一匹毛色漂亮的乌骓小马,矮矮的,正适合给小姑娘骑。
被男人抱上马,阿绥牵住马缰,发觉自己这样还是要比他矮一些,但能更清楚看见他的相貌。
嗯,眉骨高高的,鼻子挺挺的,嘴唇薄薄的。
肩膀宽宽的,抱自己的时候,手臂也稳稳的。
“看我作甚?看前面。”
小阿绥收回目光,清咳两声,“我问娘亲了,娘亲不肯说要叫你什么,但我已经知道了。”
“哦?说来听听。”
“你说我娘亲是你最爱的人,那你肯定想娶她,做她的夫君;倘若你做了她的夫君,我就得喊你爹爹,对不对?”
阿绥看见男人笑了笑,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要好看,瞧着没那么难相处了。
“你和你娘亲小时候,一样聪明。”
“娘亲还小的时候,你就认得她吗?”
“是啊,我教过她读书写字,我们曾经无话不谈,是这世上最最亲密的两个人。”
谢云章说完,阿绥怔怔看着他。
他停下脚步道:“你还小,未必能懂。”
“谁说我不懂!”阿绥扬了扬下颌,“可你既然跟娘亲这么好,又怎会弄丢她,叫她还嫁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对你娘亲不好吗?”
这下阿绥是真有些讲不清。
“反正……那个人很烦,我不喜欢他,娘亲也不喜欢他。”
那天在屋后空地上跑了几圈马,阿绥说饿了想吃点心,就让谢云章牵着自己去了点心铺。
谁知刚到,就看到几个眼熟的,官差打扮的人,守在铺子边上,轰走要来光顾的客人。
“是那个人派来的!”阿绥眼尖一眼认出,“那天他闯进我家里来,带的人也穿这个衣服!”
谢云章默默瞥一眼身边的小丫头,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将她抱下,牵着她的手进店挑了点心,随后便送她回家了。
他越是风平浪静,阿绥就越是气不过。
“他这样给你捣乱,你的点心就卖不出去啦!”
“嗯。”
“卖不出去,你的店就要倒啦!”
“我知道。”
“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呀!你有办法吗?”
“没办法。”
家很快就到了,阿绥简直恨铁不成钢!
无奈,只能找到娘亲。
“那个人叫人堵在点心铺外面,把谢叔叔的生意都给赶跑了!娘亲快帮帮他吧!要是谢叔叔的铺子没了,娘亲以后也没有栗子糕吃了呀……”
这几日,闻蝉大致打听到了谢云章的动向。
新主更替,国公府倒了,如今谢云章正和旧日五公子一起经营船队。
说起来,他开这点心铺子,多半还是为了找到自己吧。
闻蝉一面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来经商,也一定会是最出挑的那批。
一面又不住为他的铺子,为他的生意担心。
谢云章虽什么都没说,可接下来的几日,铺里的点心卖不出去,有不少拿到家里,给下人们分了。
闻蝉实在没忍住,“你就不反击吗?”
彼时男人正坐在她对面,垂目道:“我若想,自然能叫他身败名裂,可一间小铺子罢了,他毕竟是阿绥的生父,我怕阿绥不高兴。”
闻蝉默了默。
有种直觉,这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他也不是怕阿绥不高兴,而是怕自己不高兴。
闻蝉这几日也不是很好过,把阿绥交给谢云章在带,自己则每日应付着周遭的流言蜚语。
秀娘带着她的儿子来跪求过,檀如意不死不休来叫唤过,
自己要强那么多年,比起旁的女子,也不过是不必困死在宅院里,能带着女儿走出来。
若再放任下去,恐怕新邻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自己,淹死阿绥。
“其实阿绥长那么大,都没正经唤过那人一声爹。”
“是嘛。”
男人只回了这样一句,虽短促,上扬的尾音却掩不住喜悦。
闻蝉点点头,“你想怎么报复他,不必考虑我和阿绥。”
听说第二日,檀颂就被下狱了。
秀娘和檀如意也被赶走了,街坊邻里瞧见自己都笑吟吟的。
谢云章果然还如记忆中那般神通广大,他出手,似乎从不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当天夜里,他说:“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闻蝉得知了一件惊天大秘。
原来前阵子她打听到,南边有人贩卖私盐、招兵买马,其主力竟就是谢云章和他的五弟。
“新主得国不正,太子退守江南,蛰伏只为一朝攻回上京,拨乱反正。”
“届时,我会以监军之名,随太子亲自出征。”
“若胜了,便一复国公府昔日荣光,若败了……”
闻蝉怔怔看着他携起自己的手。
“我至今尚未成婚,膝下亦无子嗣,我想阿绥能做我的女儿,若一朝功败垂成,也不至后继灵位前,无人替我续香火。”
闻蝉惊得说不出话,过好半晌,才又问:“什么时候动身?”
“一年以内。”
原来留给自己犹豫的时日,也没有想象的那样长。
“杳杳,我是真心的,我想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当日夜里,闻蝉并未能给出答复。
而是忧心忡忡地问女儿:“阿绥会想要一个新爹爹吗?”
“娘亲会想要一个新夫君吗?”小姑娘上道得很,“就像谢叔叔那样的。”
“倘若阿绥愿意,娘亲其实……是愿意的。”
“只要娘亲喜欢,阿绥也会喜欢他的!”
闻蝉又一次庆幸,在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候,生下了阿绥。
阿绥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她这样小,却这样体谅自己,其实光守着阿绥,她也能安然度过这一世了。
可那日谢云章说完那番话,闻蝉的心还是乱了。
在秩序森严的国公府,繁华旖旎的上京城,她和人碍于身份有别,生生错过了十四年。
眼下一朝风云际变,难道在这礼崩乐坏的仓惶乱世,两人还不得以片刻相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