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你认真的?”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他像个叛徒一样逃避着她的目光,“的确是误会。”
她的拳头默默捏紧,“哦。”
连顾心底疼得近乎麻木,抬手对她施了一礼,“隐雪崖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左如今从失落中恢复了清醒,“你现在就走啊?”
“嗯。”
“这次要几天才能回来?”
“这次……不一定。”
左如今皱了皱鼻子,“你想躲着我也要找个合理的借口吧?再说,我就是对你有了点非分之想,又没强迫你什么……”
“我不是躲着你,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连顾突然发现,每每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口中的真话总听起来像是扯谎。
果然,左如今敷衍的笑笑,“行吧,你说是就是,仙长慢走。”
她自然不会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沉浸在自己的失落里,整个人像瘪了气,垂着眼梢慢慢转身想要离开。
连顾的手掩在宽袖下,几乎已经要捏碎了,他在用所有的力气克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出生离死别的凄楚。就让她当作他是和从前一样,只是回了一次隐雪崖而已……
连顾看着她的背影。
她这样逞强的性子,方才已经回来了一次,这次不可能再回头了。
果然,她的背影转过一道墙,毫不犹豫的消失了。
连顾无声的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悼念这段无始无终的情愫,他眼下要做的,是立刻赶回隐雪崖。
隐雪崖大师兄连顾,天生灵气至纯,以他的灵气结成的结界便是世间最牢不可破的屏障。从他十岁开始,每每四境之间有难以彻底清除的异动,闻丘便会用连顾的灵气设下一道结界。为了保护这个孩子,闻丘每次都会将他的灵气融进不同的法器之中,设下的结界也看上去各不相同,用以掩盖这些灵气真正的源头。
连顾从小到大,无论读书,习武,还是修习仙法,都如同红炉点雪,几乎不费什么力气,然而他却并没有比旁人多些逍遥自在,因为他要洗髓,要养灵气,要等着四境危难之时将灵气献出大半,再重新慢慢养起来。
这个看似被师父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天才弟子,实则不过像是一只被豢养的小动物,随时供以宰割,再长出新的肉,再割……
然而即便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人生,却也无法如此终老。结界内被封印的东西总是不安分的,无论是多年前封印的妖兽,还是前些年封印的蚀月族,总要寻着机会将结界破除。等到那一天真的到来之时,连顾只能以命殉之,才能让结界永远牢固下去。
这些年来,对连顾损伤最大的便是蚀月族与似风城那场大战,他身上九成的灵气都注入了弗为剑中,他虚弱的像被抽走了浑身的骨头,如一片雪落在崖顶,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走。
那天,还未及而立的隐雪崖大师兄第一次闹了别扭,与其这样反反复复的遭罪,倒不如直接死了痛快,只要自己死了,所有的结界便都牢不可破了,岂不是一桩美事?
他想去找师父求个痛快,可惜他师父在大战中也耗费了不少元气,回来后就直接闭关了。
年轻的大师兄垂头丧气的返回崖顶,却在路上发现了一只受了伤的小兔子。
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伸手的事,他轻轻把手覆在小兔子的伤处,那伤口便止住了血,慢慢愈合了。
他松开手,看着小兔子跑远,默默跟自己反悔:还是不能死。
多活一天,自己的灵气或许就能多一份用处,无论这过程对他而言如何痛苦,对于其他生灵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平静的回到隐雪崖顶,像少年时一样,心无旁骛,重新开始养自己的灵气。
人一旦想开了,一切似乎都变得简单起来。从那之后,大师兄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判断自己今天会不会是,多活一天,便是赚了一天。
他这样心若冰清的过了几年,甚至隐隐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结界内的那些东西已经认命了,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再这样活许久。
他还是天真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在一个最不合适,最让他措手不及的时候,不容商量的来了。
连顾原本以为自己会有一种终于得以解脱的释怀,然而并没有,他舍不得了。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在滚滚红尘中找到了牵绊,或许是幸运,也或许遗憾,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三个时辰后,连顾出现在了闻丘面前。
隐雪崖夜色深深,闻丘在屋中闭目打坐,并未睁眼,只沉沉道:“回来了?”
连顾:“是。”
闻丘:“到时候了吗?”
连顾:“是。”
闻丘:“真快啊……”
连顾撩衣跪下,“徒儿不孝,往后不能侍奉师父左右了。”
闻丘惨白的眼皮狠狠抖了一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徒弟,“孩子,你怪师父吗?”
连顾摇摇头,“徒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闻丘的吸气重得不像个修仙之人,似乎在努力压着某种汹涌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从似风城回来,可与小司使……哦不,与那小城主好好道别了?”
“并未。”
“傻孩子,”闻丘苦笑,“那她之后若是找我要人,你希望我如何回答?”
“就说,徒儿远游,不知归期。”
“远游……远游……”闻丘目光缥缈,似乎透过连顾看到了什么辽阔广远的天地,“好,就说你去远游了。”
他轻抖衣袖站起身,把连顾也扶起来,“还有没有想做的事?”
连顾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