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621年)正月初,李子通击败沈法兴的消息尚未平息,长安称城内又传来原隋朝旧吏、汉阳太守冯盎平定了岭南各方割据势力军情(此时冯盎尚未投唐)。
冯盎,字明远(或明达),生约573年,卒于646年,出身于岭南显赫的冯氏家族,其祖父为南朝梁高凉太守冯宝,祖母更是名震岭南的谯国夫人冼夫人。作为北燕皇族后裔与岭南俚族领袖的结合,冯氏家族历经数代经营,在当地拥有深厚的根基和巨大的影响力。
冯盎的早年便在这双重荣光的荫庇下展开。在隋朝开皇九年(589年),年仅十六七岁的冯盎凭借家族门荫踏入仕途,出任宋康县令。仅仅一年后(590年),番禺(今广州)便爆发了夷人首领王仲宣的叛乱,广州城被起义军围困。年轻的冯盎临危受命,奉祖母冼夫人之令率军驰援。他展现出初露锋芒的军事才能,果断斩杀了叛军将领陈佛智,并成功与隋朝援军会合,最终解除了广州之围。此战立下大功,使他深得隋文帝赏识,被擢升为高州刺史,正式成为隋朝在岭南的重要官员。
到了隋仁寿元年(601年),潮州、成州等五州的僚人发生大规模叛乱,冯盎再次挺身而出。他亲自疾驰至长安向朝廷请命,并迅速领兵返回岭南,以雷霆之势平定了这场骚乱。其果敢与效率令隋文帝杨坚大为赞叹,特意召见他并授予金紫光禄大夫的荣誉官衔,同时任命他为汉阳太守(治所在今湖北境内),其声望和地位得到进一步提升。
隋炀帝大业年间(公元611年左右),冯盎又参与了远征高句丽的战争,并因战功晋升为左武卫大将军,跻身隋朝核心的高级武官行列,积累了丰富的军事和政治经验。然而,随着隋末天下大乱,义宁二年(618年)隋朝覆亡,冯盎审时度势,选择返回岭南故乡。
宇文化及当年突然兵变,弑杀隋炀帝杨广,江都(扬州)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绝望与血腥的气息。骁果军的哗变,隋炀帝杨广被宇文化及弑杀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城中炸响。
时任左武卫大将军、深受炀帝信任的冯盎,此刻正身处风暴的中心江都。惊闻巨变,他强抑悲愤与震惊,深知帝国已然崩塌,天下即将陷入更深的混乱。他立刻召集了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心腹将领以及从岭南带出的宗族亲信,在一处隐秘的居所紧急商议。
烛光摇曳下,冯盎面色凝重,开门见山说道:“陛下遇弑,神器倾覆,化及凶逆,窃据权柄,江都已是虎狼之穴。我冯氏世居岭南,根基深厚。值此乱世,与其在此为贼所胁,或沦为他人鱼肉,不如速归故乡,保境安民,静观时变!”
跟随他多年的俚族将领们立刻响应道:“将军所言极是!岭南乃我冯家根本,夫人(冼夫人)遗泽犹在,部族皆听号令。归乡据守,进可图存,退可自保,强似在此受制于逆贼!”
另一位亲信忧心忡忡地补充道:“然则化及新掌大权,气焰正炽,恐不容将军轻易脱身。归途迢迢,万一...”
冯盎目光如炬,打断道:“化及弑君自立,名不正言不顺,内部尚且不稳。他所倚仗者,唯江都骁果部,其心只在北归西窜,或与李密争锋,绝无余力亦无心南顾。岭南偏远,非其必争之地。且我冯盎在朝,素无党争,今又非其眼中首要之敌。此刻趁其立足未稳,人心惶惶,正是脱身良机!”
说罢,他环视众人,以斩钉截铁地语气下令道:“吾意已决!速备行装,只带精锐亲兵五百,轻车简从,明晨即发。对外只言奉旧命巡察南疆,切莫声张。”
众人见他分析透彻,决心已定,皆肃然领命,分头准备去了。
次日拂晓,冯盎一行果然低调离开江都。正如他所料,刚刚弑君夺权、正焦头烂额忙于整肃内部、筹划裹挟百官和骁果军北返长安(或洛阳)以争霸中原的宇文化及,听闻冯盎“奉旨南巡”的奏报,只是略感意外,却并未深究阻拦。在宇文化及看来:第一,冯盎虽为高级将领,但根基远在岭南,并非关陇核心集团成员,在江都朝廷中影响力有限,其去留无碍大局;第二,岭南路途遥远,地形复杂,民情迥异,非其当前首要战略方向,强留一个心向故土且实力不俗的地方豪强在身边反而可能成为隐患;第三,冯盎走得干脆,未带走大量军队或资源,也未公开反对自己,构不成直接威胁;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宇文化及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如何控制骁果军、如何应对虎视眈眈的李密瓦岗军以及如何实现他北归争霸的野心上,实在无暇也无力去拦截一个“识趣”离开的岭南籍将领。
于是,在宇文化及有意无意的默许下,冯盎得以顺利摆脱了江都这个是非之地,带着亲信和少量精锐,日夜兼程,踏上了南归故土之路。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回到岭南,凭借家族数代积累的威望和实力,在这乱世中守护一方安宁。
在隋唐时期的文献和语境中,“岭南”是一个具有明确地理和文化内涵的区域概念,其核心范围指的是中国南岭山脉(又称“五岭”,包括大庾岭、骑田岭、萌渚岭、都庞岭和越城岭)以南的广大地区。这片土地因南岭的天然阻隔,在交通不便的古代与中原核心区域的联系相对较弱,形成了独特的地理单元和文化风貌。
具体而言,隋唐时期的岭南主要涵盖今天的广东省、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大部分地区、海南省全境以及越南北部的红河三角洲部分地区(隋至唐前期属于中国郡县管辖)。其行政核心是广州(隋称南海郡),这是岭南最重要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中心,也是冯盎家族长期经营的重镇。
冯盎在隋末唐初实际控制的“岭南二十余州”,其具体范围就包括以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粤西粤北地区(如他的家乡高州,今广东茂名一带)、粤东部分地区、广西北部湾沿岸及东部地区(如苍梧,今广西梧州一带),以及隔海相望的朱崖(即海南岛)。
因此,当提到冯盎平定岭南、控制广州、苍梧、朱崖时,指的就是他掌握了今天广东省中西部、广西壮族自治区东部以及海南省等区域的统治权。
当年,整个岭南地区在当时被视为相对偏远但幅员辽阔的“瘴疠之地”,是百越(俚、僚等)民族的重要聚居区,也是连接中原与南海贸易的重要通道。冯盎家族数代人在此根基深厚,正是依托于这片包括今日两广大部及海南岛的土地,冯盎才能在隋末乱世中崛起,成为割据一方的强大势力。
再说冯盎回到岭南之后,其凭借家族威望和自身实力,迅速聚集了五万部众,成为岭南地区举足轻重的力量。之后,他一度依附于割据军阀林士弘,但很快便展现出独立自主的姿态。
冯盎回到岭南后,虽迫于形势短暂依附割据豫章(今江西)的林士弘,但很快以一系列强势行动划清了界限,展现出实质性的独立姿态。这种独立性的彰显,核心在于他抓住时机,主动出手清除林士弘在岭南的势力,并借此确立自身无可撼动的权威。
当林士弘的主力深陷与萧铣等势力在长江中游的争夺而无暇南顾时,其名义上控制的岭南地区出现了动荡。武德三年(620年),林士弘派驻在岭南的代理人,广州和新州的贼帅高法澄、沈宝彻,悍然杀死了代表隋朝(或名义上归附唐朝)的地方官员,占据了州城,并公开宣称效忠林士弘。
这一事件对冯盎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挑战在于,高、沈二人打着林士弘的旗号在岭南腹地作乱,直接威胁到冯盎家乡高州及周边地区的安全;机遇则在于,若能平定此乱,不仅能消除近患,更能一举斩断林士弘对岭南的触手,并树立自己才是岭南真正守护者的形象。
冯盎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个契机。他不再请示或观望林士弘的态度,而是直接以岭南本土最高军事领袖的身份,果断调集本部兵马,主动出击讨伐叛军。这一行动本身,就是最鲜明的独立宣言,他不再将自己视为林士弘的附庸,而是拥有自主决策权和军事行动权的独立势力。冯盎凭借其卓越的军事指挥能力和在岭南俚僚部族中的深厚威望,迅速击溃了高法澄和沈宝彻的叛军,首战告捷。
然而,沈宝彻的侄子沈智臣很快在新州(今广东新兴)重新集结残部,企图负隅顽抗。当两军对阵时,冯盎用一种极具个人色彩、充满威慑力的方式彻底瓦解了叛军的斗志。
只见他在阵前从容地脱下头盔,露出面容,对叛军士兵们高声喝问:“尔识我乎?(你们认得我吗?)”
这一声喝问,犹如惊雷贯耳。冯盎家族(尤其是其祖母冼夫人)数代经营岭南,存在着保境安民的巨大声望,再加上冯盎本人勇猛善战的威名,早已深入人心。
叛军士兵大多为岭南本地人,面对这位本土传奇英雄的现身和质问,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他们纷纷丢弃武器,脱去上衣,裸露上身,跪拜于地表示臣服。一场生死攸关的血战,在冯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势下顷刻瓦解,沈宝彻、沈智臣等乱军首脑束手就擒。
此役的胜利,其意义远超一场普通的平叛。它标志着冯盎以雷霆手段肃清了林士弘在岭南核心区(广州、新州)的势力,彻底摆脱了对林士弘的依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这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和极具震撼力的个人威仪展示,向整个岭南宣示:他冯盎,而非远在江西的林士弘,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掌控者和保护者。
岭南的冬末,潮湿阴冷,刺骨的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在冯盎坐镇的高州府邸庭院内,几株高大的榕树枝叶虽未凋零,却显出一种沉郁的墨绿色,投下湿冷而凝重的阴影,丝毫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躁动与野心。
冯军刚刚取得对沈宝彻乱军的决定性胜利,彻底肃清林士弘在当地的势力,冯盎的威望如日中天。此时,几位核心俚族洞主和一路追随他征战的心腹将领们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簇拥着他,脸上洋溢着热切的光芒。
其中一位资历最老的洞主,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率先打破了沉寂,颤声说道:“冯总管!如今岭南二十余州尽在掌握,林士弘之流已不足为惧!此乃天授之机啊!”
说着,他环视同僚,见众人纷纷点头,便深吸一口气,接着将酝酿已久的话和盘托出道:“总管威德,远播南疆,百越归心。何不效法昔日南越武王赵佗之故事,裂土称尊,建号立国?我等愿誓死追随,拥戴总管为南越王!”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滴入冷水,其余几位将领也立刻激动地附和起来:“是啊,总管!中原纷乱,李唐自顾不暇,正是我岭南自立之时!”
“凭总管之能,据五岭之险,足可成一方霸业!”
“请总管顺应天命人心,登基称王!”
庭院中的气氛瞬间被点燃,称王的呼声在将领们热切的目光和激昂的语调中鼓荡着。
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冯盎,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他原本因胜利而略带轻松的神情刹那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甚至隐隐透出怒意。他霍然转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庞,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让喧嚣的庭院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风吹枯叶的沙沙声。
冯盎挺直了魁梧的身躯,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铿锵之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说道:“尔等欲置我于不义之地乎?!”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震得众人心头一凛。接着他指向庭院一角隐约可见的家族祠堂方向,那里供奉着他引以为傲的先祖,尤其是那位被隋朝尊为谯国夫人的祖母冼夫人。
冯盎接着说道:“我冯氏世代忠良,受朝廷厚恩,祖母谯国夫人一生以维护国家一统、安定岭南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忠义之名,光耀千秋!”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眼中仿佛浮现出祖母谯国夫人谆谆教诲的身影和那面象征忠诚的朝廷旌节,冯盎继续说道:“赵佗割据称王,虽雄踞一时,终究是乱臣贼子之行径,为后世所诟病!今日尔等竟要我效仿此人,行此悖逆之事?”
接着,他猛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地喝道:“此议断不可行!若从之,岂非辱没先人,玷污我冯氏累世忠烈之清名!我冯盎,宁守祖宗之志,保此一方水土安宁,也绝不做那裂土分疆、遗臭万年的罪人!”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对家族荣誉的珍视和对祖母遗训的坚守。那“恐辱先人”四字,更是重若千钧,砸在每一位劝进者的心头。
再看现场众人脸上的热切和激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愧和敬畏。他们猛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首领,其内心的支柱并非开疆拓土的野心,而是深植于血脉中对忠义家风的无比自豪与守护。
冯盎看着他们垂下的头颅,语气稍缓,但依然坚定无比,道:“自即日起,休得再提称王之事!吾志只在保境安民,使我岭南百姓免遭战火荼毒,不负朝廷(虽朝廷已更迭,但其维护统一的精神内核仍在)之托,不负祖母在天之灵!尔等当戮力同心,助我安定地方,抚育黎庶,方为正道!”
这番义正词严的拒绝,如同在熊熊燃烧的野心之火上浇了一盆冰水,彻底熄灭了部下们称王的念头。他们终于明白,冯盎的“总管”之位,并非通往王座的阶梯,而是他践行家族忠诚与守护责任的凭依。自此,再无人敢提割据自立,冯盎以其坚定的信念,将岭南牢牢锚定在维护稳定、等待天时的大局之上。
当日,面对部属劝其效仿南越王赵佗割据称王的提议,冯盎以“恐辱先人”(担心辱没祖先忠义之名)为由断然拒绝割据称王,始终坚持保境安民,致力于维护岭南的稳定。
冯盎终以实力和威望以及个人魅力赢得了所有部族和势力的敬畏,其“总管”的身份不再是自封的空衔,而是获得了广泛认可的实际统治权。自此,冯盎在岭南的独立地位完全确立,他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庸,而是雄踞一方的实际统治者,也为后续他再次审时度势归顺唐朝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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