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申屠灼忙于公务,在大鸿胪、大司徒、陌赫使臣、秦王与东宫之间来回周旋,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八瓣来用。好不容易轮上休沐,他顾不得什么避嫌什么逾矩,巴巴地跑去忘尘香铺躲懒,那里是闹中取静,最让他放松的地方。
自打用上了新的手段,香铺里时常聚集着嗜香之人。这里的主顾大多是出阁或未出阁的娘子,也有颇喜香道的郎君,众人因不同的缘由各自凑团,会在谭怀柯提供的香室中试香品香,交流心得。
申屠灼躲在最最角落的香室里,半卧在榻上,闭着眼睛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香?从前没有问过。”
谭怀柯手持长柄竹扇,将小香炉飘散出的烟气轻轻扇了过去,回答:“前几日新做的宁神香丸,参考了大宣的《香乘》方子,用了沉香、乳香、龙脑、茯神,以枣泥粘合。看你累得眼下乌青,好让你平心静气,多歇息会儿。”
“可我不想睡,烦忧的事情太多,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稳。”申屠灼坐起身来,睁开眼看她,“我来这儿寻清静,就是想同你多说说话。”
“好啊,你想同我说什么?”
“你先把这香灭了,再闻我真要犯困了。”
“好吧,那我给你换个香。”谭怀柯笑了笑,用小罩子封住香炉,等里头的香丸熄灭,又重新换过一颗新的香丸。
青烟袅袅,长柄竹扇缓缓摇动,扇得满室馨香。
申屠灼问:“上回你托我编排那个什么香料的歌辞,我本想亲自写的,奈何实在抽不出空来,又怕耽误你的生意,只能找乐府的方乐官代劳,他作的你可满意?”
谭怀柯点点头,竹扇抵在唇边笑说:“挺好啊,你不曾听说吗?近来那首乐府歌很受欢迎,民间都在暗暗传唱呢。”
“是吗,那就好,若是我来作辞,保准……”申屠灼突然觉得奇怪,“嗯?为何要暗暗传唱?明着传唱不行么?说起来,我还当真不曾听到过。”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让方乐官来作辞的。”谭怀柯道,“你不知他最擅长作香艳缱绻的相和歌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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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艳?有多香艳?”申屠灼讶然,他只是听闻方乐官很有名气,一心想着给谭怀柯的香铺造势,哪里知道他会往这方面去发挥?
“什么鬓边乌云搔心尖,什么白膝湾下挽泥尘……哎呀,你自去听了就是。”谭怀柯羞得双腮绯红,竹扇都扇得愈加快了。
听得这两句,申屠灼已能猜到个大概,登时懵了:“这是编出个什么故事来了,就是这般香艳辞曲让你的香丸卖出高价?你那又是什么香丸?”
谭怀柯开了香炉盖子,一扇子扇过去:“就是这种香丸,你闻闻,觉得如何?”
此时满室充盈旖旎香气,申屠灼嗅了嗅,只觉得口干舌燥,血气翻涌,心口砰砰直跳,再去看谭怀柯,见她眸光潋滟,腮上红晕未褪,愕然道:“莫不是……催情香?”
谭怀柯悠悠道:“此香名叫欢宜帐中香,顾名思义,是给夫妇帐中所用,你不是不想犯困么,我便想着给你提提神……”
申屠灼霎时精神了,手忙脚乱地合拢衣衫,又想去拿小罩子熄灭香丸,结巴道:“阿嫂,这香……当真能催生情爱?那你我岂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瞧把你吓的。”逗完了他,谭怀柯大笑不止,“不过是以沉、檀、麝三香为主,辅以蔷薇花露罢了。小叔,你可是陪我去过张掖郡黑市的,那里的香用料足够猛烈,才有催情助兴的奇效,我这儿的香重在愉悦情致,哪有那般灵验。”
“……”短短几息间,申屠灼已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承认,方才那会儿自己心中既是惶恐又是希冀,只想着能否借此机会与谭怀柯挑明心迹,能否在这朦胧香气中求得她意乱情迷的一吻。
可惜一切只是臆想罢了。
他不禁叹了口气:“阿嫂,你莫要做弄我……”
谭怀柯摇了摇竹扇,晃开面前的烟气,语气中带着嗔怨:“特地让你试一下香的,你当这是作弄,便是做弄吧。”
申屠灼握紧了拳,他听得出她话中深意,却不敢再做回应。此时阿兄面上的伤疤浮现在他眼前,他不得不提醒自己,这是他阿兄过门的新妇。
良久,待得心绪与身体都平静下来,申屠灼才转了话题:“看你先前眉头紧锁,香铺生意可还有什么难处?”
谭怀柯用小罩子熄了香丸,说道:“确实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情形。”
虽然通过她的大力宣扬,大家渐渐对西境香料有了不少了解,也更愿意到忘尘香铺来调香试香,但她也发现,安都人太过喜欢追逐风潮,这种执着远超出她的预期。
那些编进乐府歌辞里的,或是有王公贵族特别钟爱的名贵香品,哪怕价钱再高昂,再不适合自己,也有许多主顾抢着要买。由于这些香料往往都要用上麝香、龙涎、茉莉干花等等稀有难寻的香料,所以出货量很少,总是供不应求。
而铺子里其他的香料,既是品质很好,价钱也公道许多,可依然只有零星主顾会捎带手买些自用,并不会太过热衷。
可谭怀柯不可能给每种香品都作辞编曲,或是强行推荐给那些官家小娘子们试用,这就导致铺子里的名品奇货可居,压根不够卖,其他香料囤货甚多,却乏人问津。
听谭怀柯说完,申屠灼沉吟:“平民甚少使用熏香,实在觉得气味难闻,用皂荚刷洗刷洗便罢了,最多自己寻些有香气的树叶烧着熏熏。但凡爱用熏香的都是讲究人家,怎么也要是个富商小贾、书香门第,太过廉价的香反而会让他们觉得丢份。”
谭怀柯点头:“我算是看明白了,安都里这些权贵啊,为了争个虚荣脸面,花多少银钱都是舍得的。难怪其他家香铺胆大妄为,敢把寻常香料的价钱卖这么高,可不就是为了赚冤大头的钱么。”
申屠灼忍俊不禁:“那你打算怎么办?只赚冤大头的钱,那些便宜的香料就不卖了?”
谭怀柯皱了眉:“我还没想到应对的法子。”
就在这时,沛儿敲了敲香室的门说:“大娘子,一位老主顾来买香,他要得多,问得细,恐怕要您亲自去接待了。”
谭怀柯起身推开门:“好,我过去。”
申屠灼想了想,也跟了过去,却不曾想见到了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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