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救过你性命。”晏菡茱扯他腰间玉佩穗子,“更别说白露那丫头。”话未说完,窗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江蓠掀帘而入,玄色劲装沾着夜露:“世子,南唐使团递了拜帖。”他耳后月牙胎记在烛火下格外醒目,“说是要观摩西魏马政。”
沈钧钰与晏菡茱对视一眼:“来得倒快。”
“明日你便称病。”晏菡茱起身取下博古架上的白玉药瓶,“这是太医署开的避风丸,服下会起三日红疹。”她将药瓶塞给江蓠,“白露那边我让惊蛰去说。”
江蓠攥紧药瓶单膝跪地:“属下不怕死,只怕连累。”
“糊涂!”沈钧钰紫檀杖重重顿地,“南唐三王子与你容貌相似,若让他们瞧见。”他忽地噤声,窗外传来夜枭啼叫。
晏菡茱推开雕花窗,月色下南唐使团的马车正停在街角。三王子掀帘望来,圆脸上浮着阴鸷的笑。她反手合窗,金丝楠木窗棂映出江蓠紧绷的脊背。
“去密室。”沈钧钰转动书案上的青铜镇纸,暗门轧轧开启,“白露已在里头候着。”
密道石壁上嵌着夜明珠,晏菡茱抚过潮湿的砖缝:“这暗道还是老侯爷为防突厥挖的?”
“祖父当年。”沈钧钰话音戛止。前方传来白露的啜泣,江蓠正搂着她低声安慰。案几上摆着半旧的虎头鞋——那是他们夭折的孩儿遗物。
晏菡茱别开眼,腕间翡翠镯撞在石壁上。前世江蓠曝尸荒野,白露投缳自尽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她突然抓住沈钧钰衣袖:“定要护住他们。”
“我以沈家先祖起誓。”沈钧钰握紧她颤抖的手,“明日便送他们去别庄。”
更深露重时,晏菡茱望着熟睡的沈钧钰。他腿伤未愈的右膝还绑着竹板,梦里仍蹙着眉。她轻手轻脚取来《北疆布防图》,就着烛火添了几处暗哨。
窗外飘起细雪,惊蛰捧着汤药进来:“夫人,该用药了。”
晏菡茱望着漆黑药汁,忽然想起南唐使团马车里飘出的檀香——那味道与江蓠生母留下的香囊一模一样。她仰头饮尽苦药,在舆图上又圈出个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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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扶着白露钻出马车。秋阳在青石板路上拖出斜长的影子,白露鬓边绢花被风吹得乱颤,露出耳后新婚夜他留下的齿痕。
“那边有捏面人的!”白露扯他袖口,杏眼映着糖画摊子的暖光。江蓠摸出荷包数铜板,余光瞥见城门口乌压压的人群——南唐使团的旌旗在秋风里猎猎作响。
寺庙檐角的铜铃叮当乱响。白露跪在蒲团上虔诚叩首,江蓠望着佛像慈悲的眼,忽然想起乳母临终前攥着的半块玉佩。香灰落在手背,烫得他心尖一颤。
“施主面相贵不可言。”解签和尚盯着他眉骨,“只是。”
江蓠拽起白露就走,身后传来和尚的叹息:“龙困浅滩终有时啊。”
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老长。白露忽然抽了抽鼻子:“好香!”街角馄饨摊腾起的热气里,老大爷的铜勺敲着锅沿:“祖传大骨汤!”
“两碗鲜肉馅的。”江蓠擦净条凳。白露掏出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铺在桌上,腕间银镯叮咚作响——那是他攒了三年月钱打的聘礼。
老爷子端来青花海碗时,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客官是南唐人?”
江蓠手一抖,瓷勺“当啷“掉进汤里。白露按住他颤抖的膝盖,笑盈盈道:“老伯认错人了,我夫君祖籍云州。”
“不能啊!”老爷子指着城门口,“今儿进城的南唐小王爷,跟这位客官活脱脱一个模子!”
江蓠脖颈后那道胎记突然灼烧般疼痛。白露“哎哟“一声捂住肚子:“夫君我肚疼。”
铜钱雨点般砸在案板上。江蓠揽着白露疾走,身后飘来老爷子嘀咕:“跑什么呀,小王爷往东市去了。”
暮鼓声中,靖安侯府的石狮渐渐清晰。江蓠后背冷汗浸透中衣,白露的绢花不知何时掉了,青丝散在颈间像泼墨。
“江管事这是怎么了?”门房老张提着灯笼迎上来,“世子吩咐。”
“快关门!”江蓠嗓音嘶哑。朱红大门合拢的瞬间,远处传来马蹄踏碎青石的脆响。
惊鸿苑的烛火跳了跳。晏菡茱正在给沈钧钰系护腕,闻言指尖一颤:“当真像到这般地步?”
“简直像照镜子。”江蓠扯开衣领,狼头胎记在烛光中狰狞,“属下该死,连累。”
“胡扯!”沈钧钰摔了兵书,“你是我靖安侯府的人,谁敢动?”他忽然抽出墙上佩剑,“唰“地削去江蓠半截衣袖,“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卫。”
白露“扑通“跪地,怀中掉出个油纸包——庙会买的桂花糕早已压成碎末。晏菡茱扶起她时,摸到满手冷汗:“好丫头,去小厨房熬碗安神汤。”
更漏滴到三更时,江蓠跪在书房青砖上。沈钧钰将密报拍在案头:“南唐使团后日进宫,你随我去。”
窗外忽然掠过黑影。玄七倒挂在檐下:“主子,纪家那厮往南唐驿馆去了。”
江蓠握刀的手暴起青筋。白露端着汤药进来,见他这副模样,眼泪“啪嗒“砸进药碗:“喝了吧,我加了甘草。”
药碗突然被掀翻。江蓠红着眼将人抵在博古架上:“明日我就求世子放你出府!”
“你浑说什么!”白露咬他肩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话没说完已被吻住。多宝阁上的青瓷瓶晃了晃,“咣当“摔成满地锋利的月光。
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摇曳,晏菡茱指尖轻叩紫檀案几:“都起来说话,咱们侯府不兴跪来跪去。”她瞥见白露裙角沾着灶灰,知这丫头定是刚从厨房赶来。
江蓠扶着白露起身,玄色劲装下脊背绷得笔直:“小的给世子惹麻烦了。”
“麻烦?”沈钧钰拄着紫檀杖踱至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轮廓,“二十年前祖父将南唐铁骑赶至阴山以北,如今他们不过秋后蚂蚱。”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你且记住,在西魏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江蓠耳后月牙胎记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小的自幼受侯府恩惠,断不会。”
“你当南唐人讲道理?”晏菡茱截住话头,腕间翡翠镯碰得茶盏叮当响,“他们若知你活着,定要不死不休。”她忽地起身,石榴裙扫过博古架,“父亲已奏明圣上,不日便有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