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自认一生奉公守法,两袖清风,在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时候,居然背上了“谋逆反叛”的骂名,他挺了一辈子的脊骨,一下子便断了,断的彻彻底底——
陈廷敬死了。
死于自缢。
在富察·马齐将这件事报告给康熙的时候,康熙失神的砸了个茶碗。
随后便踉跄着起身,让人带他去天牢。
天牢里头阴暗又潮湿,哪怕处处燃了火盆,也驱不散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寒气。
康熙在马齐的带领下来到了陈廷敬的牢房外头。
周围的牢房里头关的都是陈廷敬的家人,此刻他们大多都跪在地上悲宥的哭着。
康熙听了一路,心中滋味越发复杂难言。
等他看到被白布盖住的人影,身形一晃,差点就要摔倒在地。
“皇上……”
梁九功撑着老迈的身子搀扶住康熙,马齐也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这才没让他摔倒在地上。
康熙稳了稳心神,抬脚往前走了几步,颤抖着手掀开了白布,入眼便是陈廷敬那张青灰色的脸。
“子端,你这又是何苦啊……”
如果昨日,他肯站在陈廷敬的角度上为他说一句话,哪怕只一句“朕信他”,陈廷敬也许就不会如此决绝地自缢了。
将一个为国为民没有半点私心的功臣,逼到了只能以死明志的地步,康熙说不后悔是假的,可陈廷敬已经死了,他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富察·马齐看着后悔不迭的康熙,心里头也有些触动。
他这一生佩服的人不多,陈廷敬算一个。
原本他是想对陈廷敬动点歪心思,来陷害佟国维的。
但现在他什么想法都没了。
康熙在牢里待了小半个时辰,再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佝偻了许多。
陈廷敬自缢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中传开。
胤祉听闻这件事的时候,表现比康熙更为不堪。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头,一整天粒米未进。
等到弘晟和三福晋察觉不对闯进书房的时候,胤祉已经烧的开始说胡话了。
胤祉和胤禩为什么敢如此对待陈廷敬?
还不是笃定了康熙不舍得让陈廷敬真的背上谋逆的罪名,只要陈廷敬肯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马齐指定就会在康熙的授意之下,给陈廷敬正名。
兄弟几人甚至都算到了,要提防马齐和佟国维拿陈廷敬做文章。
然而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那便是陈廷敬宁愿死,也不愿受此污名。
胤祉病了。
短短一日的功夫,便病得起不来床了。
康熙原本还对胤祉有几分微词,但得知胤祉病得如此严重后,也顾不得生他的气了,忙叫梁九功开了他的私库,给胤祉送去了不少珍稀药材。
甚至还亲自去诚亲王府看了胤祉一回。
待确定胤祉的病不是装的,康熙疼爱儿子的心又占了上风。
也不舍得对胤祉怎么样了。
除了胤祉,其余所有参与制定计划的人都不好受,只不过他们不像胤祉体弱,即便心里头再难受,他们也得把后头的事儿办完,否则陈廷敬便白白丢了了一条命。
康熙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老臣,疼爱的儿子如今生死未卜,所以也没什么心力再去追究其他了。
胤禩也表现得非常“识时务”,于是胤禛的请求很快便如了愿。
诸多算计终成真,按道理来说,皇子们心中应该是高兴的。
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若是没有这件事,陈廷敬也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
他本可以一身清名寿终正寝,却因为他们的算计,不得不以死明志。
康熙给陈廷敬定的谥号为“文贞”,并破格允许他以郡王的规格下葬,算是正面为陈廷敬洗脱了污名。
这对陈家人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儿,可……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胤祉病了小半年。
这半年来,关于胤祉的流言蜚语不断,无一例外,都是指责胤祉不择手段逼死良臣。
胤禔为了维护他,下狠手整治过几回,然而效果并不明显,反而让人觉得他跟胤祉一样,都刻薄寡恩,不择手段。
大阿哥党的势力因此大受打击。
此消彼长之下,胤禩倒成了此次风波的最终赢家。
康熙五十年腊月初七,胤礽紧赶慢赶回到了京城。
也就是此时,满朝文武才恍然发觉,他们在朝堂上争来争去,为的正是胤礽屁股底下的位置。
而几个皇子打生打死都好几轮了,这正主反倒到点就溜,仿佛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一样。
这怎么行?!
于是朝中有人开始提议废太子。
起先只是大猫小猫三两只,后头越来越多的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废太子的提议便被人直接端上了桌。
腊月十三,当翰林院的一个六品小官在朝堂上公然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康熙脸色黑沉地直接拒绝了。
可如今这个朝代,世人皆推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套言论,即便这句话原本的意思与后代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所有人还是觉得储君无嗣是件后果极其严重的事儿。
于是打从这日开始,废太子的提议甚嚣尘上。
不止是朝堂,连民间都开始关注起了这件事。
好在如今临近年关,朝野上下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要忙,康熙借着这个由头一再拖延。
除夕当晚,康熙与儿孙们吃过一顿还算愉快的家宴,并将他们都打发走之后,将胤礽单独留下与他一同守岁。
父子二人面对面坐在棋盘两边,心不在焉地下着棋。
康熙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询问道,
“朕有意从孙子辈里头,挑两个品性天赋尚可的,过继到你膝下,你觉得如何?”
胤礽闻言直接拒绝,
“不如何,儿子现在的日子挺好过的,不想给哪个侄子当爹,再说了,你想过继人家天赋好的孩子,老大他们能答应?”
“他们敢不答应!”
康熙眼一瞪,瞧着倒有几分威势。
但胤礽只是撇了撇嘴,心里没有半分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