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七月,清晨便能感觉到暑气蒸腾,陆家今日由袁慕宜起头设了夏日宴。
因此陆青黛不用怎么露面,正倚在二楼阁楼的雕花栏杆旁,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透过阁楼前的树影看到后院池塘内正开的婷婷袅袅的荷花。
粉白的荷花已经开了大半,碧绿的荷叶如伞盖般铺展在水面上,偶有锦鲤跃出,激起一圈涟漪,又迅速隐没在莲叶的阴影里。
这次宴会,特意在庭院各处挂上了轻纱帷幔,此刻那些素白的纱幔在热浪中微微颤动,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拉扯着。
随着清风拂来,不仅有夏日的蝉鸣,还有淡淡的荷香。
“娘子,吃口西瓜。”顾京元捧着个青瓷碗走进来,碗里盛着切好的西瓜,红彤彤的,都剔去了籽,上面还冒着丝丝寒气。
他捏着银叉送到陆青黛口中,看她咬了一口之后,很自然的将她剩下的放到自己口中。
陆青黛今日穿着件嫩粉色的荷花襦裙,裹着青绿色的飘带,发髻上嫩粉色珍珠的佩饰和宝石,衬得整个人无比的娇俏。
她唇角的水渍被顾京元捏着帕子擦净,然后黏黏糊糊的吻上来。
夏日的燥热裹挟着西瓜的清凉,陆青黛的手被他扣在掌心,顾京元将人托抱到了身上。
素白色的纱幔掩盖住两个人的身影,陆青黛圆润的肩头被顾京元吻出一个小小的红印来。
“听话……”知道是这两日没跟他单独相处过让人担忧着急了,陆青黛纵着他亲了一会,直到看到顾京元耳尖和脸色都变成绯红,她才紧急叫停。“宴会才刚开始,你莫要失了仪态。”
说着,她伸手温柔的给他整理好刚刚被她扯乱的外衣。
又在顾京元无比眷恋的眼神之下,将他的眼睛轻轻遮住。
清茶香混着外头传来的荷香刺激着顾京元的神经。
他难耐的在她手中蹭了蹭。
然后才道,“真的好想娘子再唤我一声郎君。”
他的眼睛被遮挡住,但陆青黛却能从这句话中读出他的失落,想安慰一下他,所以找了个处境比他还要不好的说话,“不能贪心哦。如果刚刚上来的是应归彻,我是不会亲他的。”
小狗惋惜,小狗自愈。
顾京元轻轻拿下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狠狠亲了她一口,然后才乖乖的道,“娘子最好了,刚刚兰茵兰芝说曲三娘子快到了,我就不搅扰娘子姐妹叙话了。”
“我去前厅男席处同他们谈论公事,娘子有事第一个找我,好不好?”
陆青黛颔首,顾京元便笑着下楼,正好碰到上来的曲悠然。
同她点头示意一下便笑着离开。
因此并没有听到曲悠然笑着同陆青黛说出那句话来,“你调教的人是越发的不错了,方才在前厅,瞧着墨世子同他们谈论起政事来也是头头是道的,了了费了不少心思吧?”
她一身紫色兰花的衣裳,素手挑开纱幔,平日里冷冽的眉头在触到陆青黛唇角笑意时也多了几分柔色。
陆青黛笑着朝她转了转手,粉色飘带随着她微微低头的动作往上飘,透露出一种诱人的美丽。
“哪有姐姐这些日子为我费的心思多?”
桃花眼里潋滟不断,陆青黛微挑眉看着曲悠然,下一秒,那只冷白的手就点在了她的额头上。
带着无奈,“你啊你啊,这次胡闹乱了不少章程,要不是我给你看顾着京城琐事,你哪有能耐去招惹人家安王府的世子?”
指尖滑落到她鼻尖,曲悠然对上陆青黛的眼眸,本想继续斥责的心思歇了下来。
“就是你大费周章,就为了一个墨将时,值得吗?”
曲悠然在她身侧坐下,手一抬,陆青黛就将倒好的茶放到她手中,自己要去斟茶的时候被曲悠然一个眼神制止住。
明晃晃的就是——你不解释清楚,还想喝茶?
陆青黛收回手来,托着自己的下巴,言笑晏晏:“哪里是只为了他?姐姐没有发觉,其他人也更离不开我了吗?”
“可你出事是五月底,言执玉他们可是七月才回京,太子更是在京城里头寸步未出。”曲悠然一句一句的反驳她,像是在故意逗弄心爱的小猫。
“但我没事的消息早就传了出来,他们能在一个半月内料理完丹州的所有事务,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回来之后也不曾懈怠公务,公务以外的所有时间都在想怎么讨我欢心,这还不够吗?”
曲悠然听到她这幼稚的发言倏地一笑,“你如今竟然心疼起他们来了?”
“姐姐你瞎说什么呢?”
“不是吗?”曲悠然说话时,发髻上配套的紫宝石发簪微微晃动着,露出一双有些兴味的眼眸,“我原以为你离京招惹墨将时,是因为他们几个惹了你不痛快,你要气气他们,但如今看来,你们的关系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你还是认可他们几个的。”
陆青黛轻点头,“有他们几个在,陆家和大虞的未来都不用担心,我自然是认可的。”
“可认可归公事,心疼归私事。”
“谋定江山而后动,大虞江山要靠栋梁之材撑起来,他们攻城我攻心,让他们待在我身边,不过是为了下好这盘棋罢了。”
“他们,都是我的棋子。”
“等江山稳定之后,我该找他们算账的,一样都不会落下。”
曲悠然笑着摇了摇头,为她斟茶,难得笑着问起八卦来,“我替应小灵灵问一嘴,应归彻是真的跪着求你见他一面吗?”
“姐姐不信?”
“我自然是信的,是应小灵灵不敢置信。”
“跪了,没见他。”
两人在阁楼里头谈着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清风带着香气吹拂进来,陆青黛嫩粉色的衣裳垂在地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听说平王这两天就要流放了,他在狱中托了人,是想再见姐姐一面?”
“是啊,应大郎君到时会同我一起过去。”曲悠然点头,说起平王妃罗绍琴来。
“那平王妃倒也是个机灵的,诞下平王世子后得了秦妃娘娘不少赏赐,在程修齐回京后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对,早就将府中大笔的银子都用在外头安置了宅院。
如今平王府被封,她儿子虽没了世袭的爵位,但到底她们娘俩后半辈子能过的滋润。
她还担心自己和孩子被程修齐拖累,在圣旨下达的第二日就进宫求了秦妃娘娘给她和平王下了一道和离书。”
陆青黛微挑眉,“秦妃娘娘怕是看不起她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儿媳吧?听小十六说,秦妃娘娘宫里的瓷器都碎了好些。”
“她又不忍心让程修齐的儿子跟着一起去吃苦。”
谈论完平王的事情,曲悠然问起陆家的事情来,“你让袁姨今日办这宴会,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名正言顺的过来同你聊这些吧?”
陆青黛唇角微勾,嫩粉色衣裳擦过桌沿,捏着茶叶杯,轻声道:“自然不是,一来是想让平日不好见面的人见见面……”
“谁?”
“我哥哥和音音姐姐啊,音音姐姐这段日子忙着处理谢家的中馈之事和操持未来婚期的事情,我哥哥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曲悠然:“我们了了还挺贴心。”
“还有兰茵和廖杰,听闻廖杰这次边境立了不少战功,马上就要成为军中副将了,我不得让我家兰茵同她心上人见上一面?”
“没了?”
陆青黛将茶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当然还有。”
“我在给一个很想见我的人、创造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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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的石墙渗着水珠,在死寂中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沈静蜷缩在角落,手指深深掐入自己的臂膀,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
三天了,自从她提出那个疯狂的计划,程穆环就将她独自留在这阴冷的地牢里,只有每日送来的饭菜证明她还活着。
哦,还有那琉璃罐中部分的人体器官。
“静则郡主,该梳洗了。”
铁门突然打开,小覃子端着铜盆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女。
沈静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程穆环终于要放她出去了!
陆青黛——终于要跟她同入这地狱了!!
“殿下…殿下同意我的提议了?”她声音嘶哑,三天未怎么开口说话让喉咙如同火烧。
小覃子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侍女上前为她更衣。
当布料擦拭过她身上之前因为赶路奔波而结痂的伤口时,沈静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痛呼。她必须保持冷静,保持理智,必须让程穆环相信她能带来陆青黛。
“殿下有令,今日陆府设宴,郡主如今这身份需扮作侍女随行。”小覃子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戴上这个,莫要让人认出你来。”
沈静接过面具,触感冰凉滑腻,像极了地牢里那些泡在琉璃罐中的人皮。
她强忍恶心将其覆在脸上,铜镜中立刻出现一张陌生而平庸的面孔——这是她需要的伪装,却从陌生的眉眼里瞧出几分熟悉的自己来。
沈静的手都跟着颤了颤。
“郡主最好记住,”小覃子突然凑近她耳边,声音阴冷如蛇,“若今日计划有失,殿下会亲自剥下你这张脸皮,泡进最显眼的琉璃罐里。”
沈静浑身一颤,面具下的真实面容已经惨白如纸。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陆府时,沈静坐在程穆环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昔日风流倜傥的七皇子如今全身裹着纱布,只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身上散发着药膏与腐肉混合的恶臭,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刀锋时不时掠过寒光。
“你最好祈祷陆青黛会单独见你。”程穆环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否则…你知道那些罐子里还缺什么。”
沈静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指甲陷入皮肉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当然。”
她必须成功,必须让陆青黛也尝尝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陆府门前车马喧嚣,各色贵人络绎不绝。
程穆环戴上了银质面具,披着宽大斗篷遮掩身形,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缓步走入府门。
沈静低着头紧随其后,心跳如擂鼓。
“七殿下安好。”陆府管家恭敬行礼,“夫人正在花厅待客,太子殿下在前厅里头。”
“本皇子自行走走。”程穆环打断管家,声音嘶哑得不成人声,“让这侍女跟着伺候就行。”
管家犹豫片刻,终究不敢违逆皇子之命,只唤来两名侍女为程穆环引路。
沈静借机抬头环顾,将陆府布局牢牢记在心中——她必须找到陆青黛独处的机会。
宴会正酣,庭院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程穆环假意欣赏园景,实则暗中搜寻陆青黛的身影。沈静则借斟茶倒水之便,不动声色地向一旁的侍女打听。
“福安郡主?方才见她在荷塘边的阁楼上呢。”被安排在这里头等待,从未被沈静等人看到过的春霖毫无防备地回答。
沈静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
机会来了。
上天都要陆青黛陪她一起下地狱!!
她脱离程穆环的视线,沿着侍女所指方向疾步走去。
荷塘边的阁楼被层层纱幔遮掩,在夏日微风中轻轻飘动,宛如仙境。
沈静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仿佛都看见了陆青黛痛苦挣扎在泥潭里头的表情。
只是踏上楼梯时,沈静听到阁楼上传来说话声。
她屏住呼吸,听到一个清冷的女声道:“你让袁姨今日办这宴会,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名正言顺的过来同你聊这些吧?”
是曲悠然的声音。
沈静暗骂一声,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待。
她不能同时面对两个人。
“我在给一个很想见我的人、创造机会。”陆青黛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沈静后背一凉——这话简直像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片刻后,楼梯传来脚步声。
沈静慌忙躲到廊柱后,看着曲悠然紫衣飘飘地走下楼去。
确认四下无人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掀开纱幔踏入阁楼。
陆青黛背对着她站在栏杆旁,嫩粉色衣裙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勾勒出纤细的腰身。
她手中团扇轻摇,似乎对身后的危险毫无察觉。
“陆…陆青黛……”沈静压低声音,同时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陆青黛缓缓转身,桃花眼中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她唇角微扬,团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静则郡主,别来无恙啊。”她的声音甜如蜜糖,却让沈静如坠冰窟,“七皇子府住的可还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