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罔畸变的手臂悬在镜前,指尖距离镜面仅剩毫厘。
身后黑暗里,无数猩红的眼珠骤然睁开,层层叠叠的视线如附骨之疽黏在他的脊背上。
“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虚空传来一声轻叹,带着虚假的怜悯,“不如永远留在仙墓陪我吧?”
那些眼睛突然兴奋地收缩,密密麻麻的瞳孔聚焦在苏无罔新出现的血肉分身上。
“有趣,三尸是独立个体吗?”
生满铜锈的古剑贯穿苏无罔的掌心,鲜血溅在镜面上,那些眼睛顿时发出刺耳的尖笑。
“闹够没有?”
李妄生从后方踏碎阴影而来,双手抱胸,满脸不耐烦。
他歪头打量着苏无罔半人半外神的可怖形态,嗤笑道:“真要发疯到这种地步,咱俩直接互砍不是更痛快?”
就算是死,也得是死自己手里。
不要死在所谓的狗屁天道规定的死法上。
以身合道。
呸呸呸,李妄生听着就反胃。
剑锋一挑,整面铜镜应声爆裂!
李妄生看着飞溅的碎片中那些扭曲逃窜的黑影,嫌弃地撇嘴:“本我啊本我,咱一个魔修装什么圣贤?”
李妄生拽着苏无罔的衣领将他拎起:“魔修当得比正道还束手束脚,丢不丢人?”
他指向周围蠕动的黑影,“这些玩意也配让我低头?”
“我活着就该横行霸道!”李妄生眼中燃起血色焰光,连带着苏无罔肆意地笑起来。
天道算个屁!命运算个屁!
别管那些,肆意妄为先把自己过爽了。
如果真到了某些结局,那跟天道爆了就得了。
“多得是人,押你能赢。”
李妄生甩剑振血,锈红的剑锋在暗处划出一道灼目的弧光。苏无罔咧开嘴,笑得肆意又恶劣。
“所以……”李妄生剑尖斜指,挑破又一重镜影,“干不干?”
【他们都想看你活下去啊。】
“所以,干不干?”
苏无罔低笑出声。
他抬手抹去脸上血迹,三瞳重新聚焦,整个人气势如利刃出鞘:“干。”
指尖抚过掌心被剑贯穿的血洞,“不仅要干,还要把【恐惧】揪出来——”
他可是听到了那引导声,背后操纵者谁?苏无罔有个猜测,但不敢确定。
白发无风自动,青铜古剑嗡鸣着回到他手中: “打到它跪着叫爹。”
李妄生正要叫好,突然被苏无罔一记眼刀钉在原地:“等等,你现在不该在识海里挺尸吗?”
李妄生表情一僵,嚣张气焰瞬间萎靡。
他干笑两声,“啊哈哈今天天气真好,要不咱们先找人打一顿。”
本我发起火来,可比【恐惧】可怕多了。
qAq他也不想怂啊,但无情道真的是连自己都不放过的奇怪大道。
哦,他就是苏无罔。
他也是修的无情道,那没事了。
……
八面青铜古镜环绕的密室中央,拙藏执笔作画的背影显得格外清雅。
半束的银白长发用一根靛青丝巾松松系着,宽大的素白袍袖随着运笔的动作轻轻摆动,颇有几分文人墨客的风骨。
“来了?”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笔锋在宣纸上勾勒出一株苍劲的墨竹。
苏无罔眯起三瞳,目光落在他左侧身躯。
那里已经完全被【恐惧】侵蚀,密密麻麻的眼珠在黑暗中不停转动,与右侧清雅的形象形成骇人的对比。
“你不是以身合道了吗?”苏无罔冷笑。
“别误会。”拙藏终于搁下毛笔,转身时衣袍上的墨竹竟化作了新的眼睛攀附在他身上。
“秘境里发生的一切演化自历史。大部分的我确实已经以身合道。”
他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畸变的半边身体:“而这些……是被【恐惧】污染后不得不割舍的残渣。”
“我是我,又非我。”
仙墓是他给自己布置的封印之地。
人族信奉了他这么久,他总得保护一下自己的信徒啊。
他轻抚半边完好的面容,另半边的眼珠却同时眨动,这具被【恐惧】蛀空的神魂,就永远封在这里吧。
拙藏的目光在苏无罔身上逡巡,最终定格在那柄锈迹斑斑的古剑上。
层层因果交织之下,这个兼具紫极命格与无情道的变数,或许正是计划中最后的……
“变数中的变数。”拙藏忽然轻笑,“或许你才是最适合执行者。\"
“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李妄生苏无罔手中的剑,锈剑直指拙藏咽喉,“紫极被暗算的事,你没少推波助澜吧?”
拙藏叹息着展开掌心,浮现出天道运转的虚影:“是集体意志的选择。”
污染与清醒的神魂身躯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里面的【恐惧】神格。
“等发现天道学会了排除异己时……已经太迟了。”
在紫极拒绝后,拙藏就放弃劝说他的想法,黑影中的眼珠纷纷闭合,只余叹息。
“光是抵抗【恐惧】的污染就已经竭尽全力,我哪还有余力算计他?”
他苦笑着扯开衣襟,露出与黑影纠缠的神魂,“部分的我被困在这里与【恐惧】共生数千年,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拙藏恐惧,恐惧终有一天屏障裂开,映照出外界正在崩塌,所有生灵都在混乱厮杀中沉沦。
他向镜中的自己,轻声呢喃:“天道学得太快了……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拙藏将画有青竹的宣纸轻轻折起,纸角被一点点撕碎:“所以同为人族,我们不该好好谋划如何应对外神吗?”
“天道如此急躁,非要你以身合道,怕是屏障撑不过三十年了。”
拙臧叹气,之前给天道设定的死命令是最大限度的保全三界。
“不认同。”苏无罔摇头。
“哦,你和紫极的想法是一样,觉得能直接对抗外神?”拙藏笑着反问。
“你因为命格,和他同频很正常。思维先入为主很正常。”
半边脸上的眼珠同时转动,直勾勾看向苏无罔。
“但你要明白,这世间更多的是无力反抗的蝼蚁。”
他蘸墨画出一群瑟缩的小人和动物,“我们连鬼族都救不了……”
因为自顾不暇。
笔尖戳破宣纸,墨汁如血般渗出。
“外神是杀不尽的。”他颓然松开画笔,坠地滚落镜子前,“听说过黑暗森林法则吗?”
“啊?这不是孟禾看到的x体吗?”
李妄生小声跟本我蛐蛐,穿越者的东西,怎么这个老登也看啊。
李妄生蛐蛐不背人的结果,就是迎来了拙藏的轻笑。
“是我一直在给天道宗开后门啊~不然你以为他们怎么能拿到命书和异世界造物的”拙藏咧开玩味的笑容。
他部分以身合道就是有部分可以操纵的后门。
不得不说,周博深养出了一个好孩子。
“和x体,有些不一样。”
拙藏并指划开虚空,指尖流淌的墨汁在空气中凝结成浩瀚星图:“每个世界都是一颗种子,当有有人能成神或者开始飞升,这颗种子就会变亮。”
星图中浮现无数猩红瞳孔。
“一个世界在无穷浩瀚中点亮,就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明灯。”
“看见这盏明灯的,首先那些无序、混沌的外神。”
新生的世界刚刚掌握更高维度的力量,却又无法完全自保。璀璨夺目,却也脆弱不堪。
苏无罔低着头,沉默不语。
所以他们不过是在这片黑暗森林中艰难求生的蝼蚁吗?
以天道为茧,现在的天道就是一道屏障,遮盖光亮,隐藏自己。
天道宗则借着拙藏暗渡陈仓,发展奇怪知识体系。
【萌芽法则:世界如种,飞升即芽破土时绽放的灵光】
【噬光之暗:最先察觉灵光的,永远是游荡在维度夹缝中的混沌外神】
【藏锋之策:新芽若要成木,须学会佯装枯死】
……
“光劳资屁事,我想干天道!”
李妄生见本我陷入沉思,急得一把揪住苏无罔的衣襟猛晃,欲望啊!欲望啊!不报仇了?他们都白死了?
苏无罔思绪却早已沉入深渊。
若是那道维系三界的屏障碎裂,用其他人的性命作为自己复仇的代价,他能这样做吗?
屏障碎裂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天穹如琉璃般迸裂,猩红雾气自裂缝中渗出,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正蠕动着触须……
苏无罔喉结滚动,冷汗浸透后背衣衫。若真到那步田地,血海深仇该向谁讨?
那还报仇不啊!李妄生不乐乐。
“急什么?天道……未尝不可颠覆”,拙藏将伸手将苏无罔勾过来,开始附耳低语。
李妄生与苏无罔同一个人,自然听得见拙藏的计划,刹那间如遭雷殛。
收拢所有气运,吃掉所有力量,以身合道时反杀天道,打碎屏障,将所有外神勾引过来杀掉?
这他爹的什么疯魔的计划!
这老登在仙墓里关疯了吧?!
偏偏苏无罔真的在低头思考可行性。
李妄生正打算开口问候一下拙藏,却见苏无罔垂首不语。
镜子反射的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拉得老长,那专注模样,分明是在推演这个同归于尽的杀局。
“喂喂,本我,你他妈不是自诩理性派吗?这老登随口一说,你就真信了?!”
李妄生急得几乎跳脚,一把拽住苏无罔的胳膊。
苏无罔却只是淡淡抬眼注视着拙藏,伸手一挡,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救世可以,但得先谈条件——我能得到什么?”
拙藏笑了,他是一个很讲究风度的仙人,但小朋友都这么直接了,他藏着掖着也不好。
他伸手探入自己腐朽的胸膛,指尖沾着黏稠的黑血,挖出一团破碎的、暗紫色的结晶,“神格,给你。”
那是【恐惧】的神格碎片,在他掌心微微跳动,像一颗濒死的心脏。
苏无罔垂眼瞥了下,嘴角一扯:“垃圾,不要”,他抬脚踩上碎纸,语气不耐,“说点实际的。”
拙藏叹了口气,随即压低嗓音:“如果……你能吞噬外神的力量,或许能触及时间的法则,改写天道记录的过去……”
“当然,你可以觉得我在骗你,”他摊手,笑得意味深长,“赌不赌,看你。”
空气骤然凝固。
下一秒—— 苏无罔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那枚破碎的外神神格!
“我艹?!本我!你他妈疯了吧?!” 李妄生瞳孔骤缩,几乎破音。“就凭他一个激将法,你也敢赌?!”
但苏无罔没有回答。
他只是盯着掌心的神格,眼底暗潮翻涌。
改写过去?
那是不是能给他们都一个完美结局。
“来点实质性的好处,帮我阴一个鬼,毁了他的身体。”
苏无罔开始讨价还价,他可耻的心动了。
但也知道,拙藏弱化了天道在其中的阻碍,对抗天道才是第一步,自学习的天道,数千年指不定在哪挖坑等着他。
现在苏无罔必须去魔界拿紫极的神格了,这是合道的第一步。
“好呀,阴人,本仙是祖宗啊~”
拙藏露出了儒雅的笑,有些跃跃欲试,对不起了,唯一的鬼族后人,虽然谢苍寒挺无恶不作的。
“对了,砝码别压我一人身上,抢了谢苍寒身体吧,要是我失败了,你还能找下一个来拯救苍生。”
他根本不信拙藏。
这计划成功率太低,说不定只是骗他去拿紫极神格,再逼他以身合道。
……算了。
先阴谢苍寒一把,最好让那家伙也困死在这仙墓里,永世不得出。
他抬眼,望向无穷止的镜子,【恐惧】自然也有恐惧的事物,嘴角扯出讥诮的笑。
【困天下芸芸众生,托性命以仰苍生,造化无从问。】
他还没到评判三仙对错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