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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陆缄也跟着席地而坐。

“这么...愚蠢...不,像你。”

大约是胆肥,百里策不再用敬称。

陆缄有些寞落,何止是百里策,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愚蠢。

就为了确定一个可能,拿命去试?

但——

“偶尔愚蠢一次,很是松快。”

他实在太需要确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如今的百里策能自控到哪个程度。

“所以,你问的别人...是贺瑶?”

陆缄轻轻垂眸。

他从不遮掩对阿瑶的偏爱,当然不难猜。

“她的情况......”

嗯?

等了半晌,见百里策没有下文,陆缄以为她结巴到卡住了。

于是好心问道,“要不,给你找个纸笔?”

“......”有点想骂脏话。

但骂人更考验语速,还是算了。

百里策只得摇头,表示她刚才只是在思考,“她的情况...与我不...同。”

在临城时,她就感觉贺瑶的情况不对劲。

只是当时时间紧迫,容不得她耽搁半点。

加上后来他们一行人去曲城养伤,贺瑶似乎是为了避开她,才在他们到之前回了京城,百里策就更没去探究了。

毕竟好奇害死猫,人活在世上,谁没几个秘密?

既然比她奸诈的陆缄,比她老练的李元铮以及姐姐都没有提出异议,她干嘛去揭穿人家。

只是现在看来,贺瑶大概是跟王青衍一个赛道。

“你是说,阿瑶也有朝生之力。”

“大概是...这样,但...我猜,她并没有真正掌控朝生...甚至,应该已经被朝生掌控。”

陆缄听完,更丧气了。

对面的百里策不太能感知他的情绪,就看他有那么一瞬间失魂落魄得完全没有了帝王威仪,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鹤。

以至于陆缄起身时,她都以为他是自闭了,需要一个人回去静静......

哪晓得他只是找了纸笔,简单勾勒了一幅画。

“歘”看到画的登时,百里策立马就抢了过去。

继而满眼震惊,浑身发抖!

“这是我在阿瑶那里看到的,大概有十年了,她很宝贝。”

“......”

故事究竟要从哪里开始?

陆缄不知道,于是从头讲起。

初遇贺瑶,是在一个北风凛凛的冬夜,他正在边塞小店里围炉烤火,她携风雪而来,如同不惧寒冷的白梅,抖落一地清雅。

但他其实知道,那场相遇,是贺瑶有意为之。

换作旁人,大概会很生气。

但陆缄想的是——

哇塞!居然有姑娘肯为这样他花心思!

而且还是个美丽桀骜的姑娘~

所以他化被动为主动,让贺瑶知道知道,什么才是不刻意的“偶遇”~

“你好...奇怪”百里策不理解,她大为震撼。

大约与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时,时光总是柔软美好的,陆缄说起这些,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

“我做皇帝也不过九年,遇见她时正是穷困潦倒的时候,有那样一个鲜活的姑娘算计我,除了贪图我的人、我的心,还能因为什么?我当然开心。”

所以四舍五入,阿瑶一开始就是真心爱他!

“额......”莫名油腻是怎么回事。

“那遇见她之前呢?”

陆缄一耸肩,“没人看得起我咯~”

那时候的母后不是没有想过找外祖家帮忙,或者与世家贵女联姻来让他们的处境好一些。

当时的陆缄也是同意这种做法的。

虽然说起来有些难听,但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本就是人的常性。

如果事事都讲道德礼义廉耻,那不如给自己画幅遗像挂在墙上,再去宫门前吊死。

“母后同族的兄弟姐妹有七八个,却没有一个伸出援手。”

“明明母后得宠时,他们表现得那样亲切,恨不得将一切好东西都给我。”

“‘宠’这个字本身就意味着随时可以抛弃。”

百里策很讨厌“谁谁谁很宠谁”这种说法,因为上位者对低位者,自以为是的施舍恩典时,才会反复提到或让人想到“宠”。

什么“他好宠你”、“你真受宠”,跟夸一条讨好主人的狗有什么区别?

她养来福富贵时,都不会用这个字。

“是,他们觉得我们母子没用了,生怕沾染一星半点,其间也不乏落井下石之人。”

“而我混蛋老爹在新鲜感过后,便觉得母后不够温柔顺从、仰他鼻息,也早早将她厌弃,后来更是在一次出游,将她如奴仆般作践后,连同我一并扔掉。”

“可母后从不悲观,她也没有因我身上流着混蛋的血而苛待我。”

“她教我诗书礼乐,骑马射箭,为人底线,但也告诉我要懂得变通,审时度势。”

“她跟我说,女子不易,将来无论我娶谁,一定要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成倍的照顾。”

“所以在看到阿瑶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大概是有很大很大的难处,才会来骗我。”

女子以色侍人,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她没有选择。

更因为母后在最难的时候没有人帮她,为他吃了太多太多苦,所以他想,如果贺瑶有需要,他可以试试。

哪知道这一试,就定了终身。

“彼此确定心意后,我虽感觉她有很多事瞒着我,但她不愿意说,我又何必刨根问底?”

总之,阿瑶不会害他。

“那你想知道吗?”

“自然是想的。”

“那你就...从未因此疑心她?”

陆缄一脸不可思议的反问,“为何要疑心?”

“难道就因为她无法放下自己的尊严,无法把自己的秘密全告诉我,我就要怀疑她对我的真心?”

所有的感情都是一样,想的太清楚,要的太明白,就没有爱了。

“而且我能感觉到,她不说,是因为害怕失去。”

“母后曾告诉我,让对方害怕的事不要做。”

“后来想着想着,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如果说出秘密,对贺瑶来说就像是扒光了她的衣服,那他宁愿她永远不要说。

“这些话,你跟她说过吗?”

陆缄摇摇头,“说了的话,她会很难堪。”

再后来,陆缄又说了很多。

包括贺瑶与他讨论朝局,帮他训练龙甲军,替他敲打不安分的后宫妃嫔,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骂醒他。

他在贺瑶的梳妆匣里发现了那幅“头戴紫金冠、身穿赭黄袍、脚踏步云履”的画,被贺瑶大骂了一顿,吓得他以为贺瑶要跟他断了。

还好他认错态度积极,并发誓永不再犯。

贺瑶惯用的香粉与蔷薇香最接近,喜欢在后脑勺最下面的那层头发编个小辫子,不喜欢吃花椒,和她一样爱吃干果,不喜欢金银玉器,很喜欢编手绳、剪窗花......

整整一晚上过去,百里策盯着陆缄画的齐天大圣看了又看。

陆缄只见过一次,这么多年过去,还能画的有七八分像,就连大圣脸上的五角星也没忘,足以见他十分重视贺瑶的一切。

他还记得贺瑶每一个习惯,尊重她每一个想法......真好,真好啊。

总算有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揉揉哭不出来的眼睛,百里策手动让自己的脸上挂起一个笑容。

“谢谢你”

“嗯?”后者不明所以。

“这对我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那......你可愿去江州?”

“好”

“是去杀人,要杀很多”陆缄强调。

“好”

坚持是用的。

她没有被世界改变,也不会让她的亲亲姐妹被世界改变。

任何人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