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口闷得发痛,像堵了一口灼热的烟,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没再犹豫。
动作迅速而利落地将那张命书折起,小心翼翼塞进了自己那只镶了水钻的黑色皮质小包里。
她翻出傅祈年的便签本,提笔写了一行字,然后把撕下来的便签纸放进牛皮袋子里锁紧抽屉,像她从没动过一样。
她拎包离开办公室前,还不忘轻描淡写地对沈平说:
“傅总回来前别提我来过,我要给他个惊喜。”
她扬着下巴,笑得很浅,眼里却是一片无法言说的波澜。
*
北京初夏的天刚转晴,高远如洗。
明月手握方向盘,车速飙得很快,像是要甩掉心头的什么东西。
寺庙建在半山腰,她一路冲上去,鞋跟踩得山石脆响,眼里焦急压不住。
她一脚踏入佛堂,找到傅家老爷子时,对方正坐在香案前,手中拨着念珠。
“你怎么来了?”傅老爷子惊讶。
明月不答,只把那张命书摊在他眼前。
“这是他昨天求的。”她咬着牙,“你是他爷爷,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拦着!”
傅老爷子:“......”他怎么可能没拦着,执拗不过而已。
“你告诉我,这……能不能改回去?”
傅老爷子眼神骤沉,喃喃念了一句佛号,“这不是普通符文,是改命。
那一场法,是我请了京北寺主持下的,动了三柱连香,献过血印,是正统的‘换命法事’。已经成了——除非......”
他话没说完,明月猛然跪下去,第一次在人前下跪,额头几乎磕在蒲团上。
“求你!想想办法,我不要他给我续命,我明月命短是我自己的事,凭什么要他替我活?”
“你都知道我不是人,迟早要入轮回,为什么要他好好一个人,为我搭命?”
她声音带着沙哑,含着痛,“我不要他为我牺牲,我们的孩子还需要他,他不能这么自私。”
老爷子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扶她,“要改这种命,代价是要你自己的福寿再削去一截——你还能活几年都难说。”
这时,寺里的主持大师父缓步而来,低声问:“你确定要改回去?一旦逆改,你的寿元将再损三分之一,阳寿未必撑得过三年。”
明月抬头,眼神清明冷决:
“我不想活在用他命换来的余生里。谁要都不要,我也不要。”
主持长叹一声,道:“痴也,情也。”
最终,他在香案前起坛设纸,再次动法。
风从佛堂卷过,钟声如震。
*
明月下山时,天光渐落,像一场破败的黄昏。
她没回家,而是径直开车去了罗梅婷的燕窝铺子。
“你说傅祈年是不是疯了?他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命!”
罗梅婷正给客人打包,听得一愣,把手套摘下来:“......你说什么?”
明月坐到沙发上,整个人像被抽空,抱着抱枕,整张脸埋在软绒里。
“他干嘛非得掺和进来?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我又没求他。”
她鼻尖一酸,又猛地抬头,“你说我要不要现在离婚算了,跟疯子过日子,我怕早晚跟着他一起疯。”
罗梅婷看着她,眼圈也有些泛红,低声道:“他不是疯了,是太爱你。”
明月没接话,只是忽然笑了一下,笑得鼻音发涩:“等下下班去喝几杯?”
“叫上年哥?”罗梅婷问。
“不叫他,看见他就烦。”明月真的有气,本来好好地她还能活六年,结果为了这个傻逼.....
*
明月喝的烂醉,是罗梅婷扶她进的家门。
“年哥,表嫂我送回来了。”
傅祈年没接话,只是上前将明月从她怀里接过去,抱得很稳,像抱着易碎的瓷器。
明月整个人窝进他怀里,呼吸带着酒精的辣味和花露水的甜香。
她呢喃了一声:“傅祈年,你别换命了,傻不傻啊……”
傅祈年脚步一顿,却没回应。
他把人抱进了卧室,轻轻放在床上,又转身端来一盆热水,拧毛巾时水珠顺着他手腕淌下来,沾湿了他衬衫的袖子。
他先擦了明月的脸,又蹲在床边帮她脱掉高跟鞋,擦干脚上的汗,最后给她换了家居长衫。
明月睡着了,睫毛轻颤,嘴角还残留一丝醉意中的委屈。
罗梅婷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傅祈年做这一切,眼圈微红。
他真的,很爱明月。
她吸了下鼻子,轻声说:“我去客厅等你。”
傅祈年点头,目光没离开床上的人半分。
等她走远,他才起身,轻手轻脚打开了明月的包。
傅祈年一向敏锐,回了办公室时,就发现不对劲。
他打开抽屉拿出了牛皮袋,里面的命书变成了一张便签。
上面画了两个图案:一只蹲在月亮下的癞蛤蟆,和一个张牙舞爪的黑色月亮。
下方一行潦草的字:自作多情。
傅祈年看到新改的命书时,手都在颤抖,气得。
他把资料放回了她的包里,转身出了卧室。
*
客厅里。
罗梅婷端着茶杯坐在旧沙发上,衣领微敞,妆容花了,整个人带着些倦意。
傅祈年沉着脸坐下,长指按着太阳穴,眼尾布了血丝。
“她改命那事……你早知道?”
罗梅婷看着他,沉默了两秒,点头。
“明月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比谁都细腻。她最放不下的人,从来不是你,而是——傅枭。”
傅祈年低声:“我知道。”
“她怕自己突然哪天就死了,怕儿子没人管。她生在单亲家庭,知道孤独是什么样子,但傅枭不一样……他有爷爷奶奶,有你,有这个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改变不了。明月改了沈之意的命数,改了她妈咪的命数,势必反噬到她自己身上.....”
傅祈年放在手臂,眼睛猩红,嗓音低哑,“那你可知道,她在入轮回,会到哪里去?”
罗梅婷“......”
傅祈年抬头,目光血红,“主持说,她罪孽缠身,下辈子会去赎罪——还会回到七八十年代。”
“什么?”
“她改了沈之意的命,轮回就会扯平。她要走沈之意的人生。”
罗梅婷手指一紧,杯子磕在桌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是说……她要被拐?十六岁嫁人?要走那条路?”
“如果嫁的不是我——如果我没有前世记忆,如果她又一次离婚,甚至和那个韩震霆去了美国……”
傅祈年猛地捂住脸,指缝中溢出压抑的呼吸声,“那我还不如现在陪她死了。”
-
夜深了。
罗梅婷出了四合院,坐进车里,窗外是寂静的老北京胡同。
她摇下车窗,冷风扑在脸上,吹干了眼角那点不知名的湿意。
天那么黑,街灯昏黄。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一切都静悄悄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忽然开始怀疑,命真的不能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