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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徽六年,岁在辛酉,正月之末,辽东之地,雪犹未止。

建安城上,断壁残垣,墙垛缺残。唐军甲胄,玄黑如墨,然经寒雪之侵,竟成青黑之色。

甲片之间,血渍凝结,嵌入其中,宛若琥珀。

以手轻叩,唯闻沉闷回响,似是甲胄内士卒之魂,仍在低诉往昔之惨烈。

城根下的雪被踩踏成冰,冰壳里冻着断裂的箭杆、破碎的盾牌残片,还有半露在外的手骨,指节蜷缩着,像是死前还在攥着什么。

程名振的军队在城郭里休整了五日,这五日里,士兵们并没有闲着。

他们充分利用周围的环境,用冻土块垒起了一个个简易的灶台。

这些灶台虽然简陋,但却十分实用,为士兵们提供了烹饪食物的场所。

士兵们将铁锅架在土灶台上,锅里煮着的是掺了黑豆的糙米饭。

这种糙米饭虽然口感粗糙,但却富含营养,能够为士兵们提供足够的能量。

在寒冷的冬日里,一锅热气腾腾的糙米饭,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让人感受到一丝温暖。

米汤翻滚时,能看见锅底沉着的沙粒,喝进嘴里硌得牙床发麻。

伤兵们躺在民房的土炕上,没有药草,就用烈酒冲洗伤口,疼得咬碎了牙,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淌,在炕席上晕开深色的斑。

有个十七岁的小兵,腿被滚木砸断了,军医正用夹板固定,他忽然扯住程名振的衣角,声音发颤:

“将军,俺还能上战场不?”

程名振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块冻硬的麦饼。

苏定方带着斥候往南探路时,在雪地里发现了一串脚印。

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旁边散落着半个啃剩的麦饼,饼渣冻在雪里,还粘着几根头发。

顺着脚印往前走了三里地,看到一间被烧塌的茅屋,梁木下压着两具尸体,是母子俩,母亲怀里的孩子还含着乳头,小手攥着母亲的衣襟,已经冻得硬挺。

苏定方让人把尸体埋了,坟头连块碑都没有,只插了根矛杆,矛尖上挑着块破布,在风里呜呜作响。

此时的泗沘城,扶余义慈正盯着案上的地图。

地图被烛火熏得发黄,朱笔圈出的唐军动向从建安城一直延伸到熊津江,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他伸手去摸案上的玉佩,那是当年唐太宗赐的,玉质温润,此刻却冰得硌手。

殿外传来甲士的脚步声,橐橐地踩在青砖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靺鞨人还是不肯出兵?”

他哑着嗓子问,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侍臣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

“靺鞨酋长说,唐军势大,他们…… 他们不敢得罪。”

扶余义慈抓起案上的铜爵,狠狠砸在地上,爵身撞在青砖上,裂成了三瓣。

酒液溅在地图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刚好遮住了 “泗沘城” 三个字。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在长安,唐太宗在大明宫赐宴,席间指着他对群臣说:

“百济与新罗,如同兄弟,当共守疆土。”

那时他只顾着喝酒,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如今才觉出这话的分量,像块石头压在胸口。

三月初,唐军开始攻打熊津城。百济兵在城墙上浇了水,一夜之间就冻成了冰墙,滑得连云梯都架不住。

程名振让人砍了三千根松木,削成楔子,密密麻麻钉进冰里,士兵们踩着楔子往上爬,靴底的铁掌蹭在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高句丽的援军从东边赶来,被苏定方截在半路。

两军在雪原上厮杀,枪矛刺穿皮肉的闷响、骨头断裂的脆响、临死前的嘶吼声混在一起,被风吹得很远。

有个唐军士兵被高句丽兵的矛刺穿了肚子,他没倒下,反而死死抱住对方的腰,咬断了对方的喉咙,两人一起摔在雪地里,血从伤口涌出来,很快就把周围的雪染成了暗红色。

这场仗打了整整一天,直到太阳落山,高句丽兵才溃败而逃。

雪地里留下了上千具尸体,有唐军的,有高句丽的,还有些穿着百济军服的,肢体扭曲地叠在一起,像堆破烂的柴禾。

苏定方让人清点人数,发现新罗兵也折损了三成,有个新罗小校的尸体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手里的刀劈进了一个高句丽兵的脑袋里,拔都拔不出来。

熊津城破那天,程名振在城楼上看到了扶余义慈的儿子扶余隆。

这小子被唐军士兵押着,头发散乱,脸上沾着血,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程名振让人给他松了绑,递过去一块麦饼,扶余隆看都没看,一口唾沫啐在地上:

“我百济男儿,宁死不降!”

程名振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城下,那里堆着刚缴获的百济军旗,三足乌的图案被血浸透了,在风里耷拉着。

消息传到长安时,鸿胪寺的官吏正在给新罗使者看新绘的地图。

地图上,百济的疆域已经被红笔圈进了大唐的版图,旁边用小字注着:

“熊津城破,斩首五千余级,俘获百济王以下三百余人。”

金法敏站在旁边,看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说的话:

“等仗打赢了,就把那些被掳走的人接回家。”

他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揉了揉那因长时间注视而有些酸涩的眼睛。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袖口处沾染的墨迹却不经意地蹭到了他的脸颊上,宛如两道淡淡的泪痕,在他苍白的面庞上显得格外醒目。

此时,战争的硝烟仍在弥漫,激烈的厮杀声不绝于耳。

唐军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一路向南席卷而来。

他们势如破竹,所到之处,百济的城池纷纷被攻破,一座接一座地沦陷于大唐的铁蹄之下。

每一座被攻陷的城池城墙上,都高高飘扬着鲜艳的大唐旗帜,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唐军的赫赫战功。

与唐军并肩作战的,还有新罗的军队。

他们同样经历了无数场残酷的战斗,身上的军服早已破烂不堪,许多士兵甚至光着脚,在冰冷的雪地里艰难前行。

然而,尽管条件如此艰苦,却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他们默默地忍受着饥饿、寒冷和伤痛,只是将从百济兵那里缴获来的头盔砸扁,权当水瓢使用,以此来解决饮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