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郡主府书房的案几上,郑吣意正专注地整理着女子科举相关书卷,嫣儿脚步匆匆,神色慌张。
一路小跑着冲进书房,气喘吁吁道:
“郡主,宫里来了旨意。”
“公公正候在前厅,等着您去接旨呢!”
郑吣意闻言,秀眉微蹙,放下手中书卷。
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饰,仪态端庄地随着嫣儿前往大厅,踏入内后,见夏公公手捧明黄圣旨,赶忙跪地。
夏公公轻咳一声,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丞相谢淮深与善祥郡主和离之事,心忧不已,自二人结缡以来,琴瑟和鸣之景,朕亦有所闻,实乃佳偶良缘。”
“然婚姻之事,本在双方情愿。”
“今二人既生龃龉,勉强维系。”
“恐非幸事,朕顾念臣子福祉。”
“亦盼郡主顺遂,特允二和离。”
“此后各安天命,顺遂无忧,钦此!”
听到圣旨内容,郑吣意身形一僵,手中衣袖被不自觉地攥紧,刹那间,满是不可置信与震惊。
自己对和离之事毫不知情,怎么就突然来了这道圣旨?愤怒的火苗在胸腔中蹿起,紧接着,满心委屈与难过如决堤洪水,汹涌而来。
郑吣意抬眸,恰好对上夏公公审视的目光,眼神在她身上来回刮擦。
一瞬间,她反应过来,这人恐怕是皇帝派来试探自己的,本想强装镇定,咽下这份委屈,可转念一想,索性不再隐忍。
她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身子微微颤抖,将内心的难过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
夏公公见她泪如雨下,随即堆起笑容,和声劝道:“郡主,老奴僭越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谢大人虽位极人臣,可在夫妻之事上,身有隐疾,难以行房。”
“郡主您默默忍受这些年,实在不易。”
“如今圣上开恩,放您二人自由。”
“也算避免郡主后半生受苦。”
郑吣意闻言,忙收敛了些许泪水。
敛衽回道:“公公这话言重了。”
“我与淮深夫妻一场,并非全无情谊。”
“只是这些年,也难免生出矛盾。”
“如今到这一步,实对先皇赐婚有愧。”
夏公公微微颔首,眼中却闪过一抹狐疑,继续试探道:“郡主有所不知,为了求得圣上恩准和离,丞相大人自宫门外,一步一叩首,直至金銮殿前。”
“五百多级台阶,每一级都浸满了鲜血,额头磕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老奴瞧着,都忍不住心酸落泪。”
郑吣意心中一揪,谢淮钦竟为了和离做到这般地步,心疼之余,更多的却是疑惑:
“以谢郎为人,若真心想和离,大可私下与自己坦诚相商,又何必大费周章,闹得满朝文武上下皆知?”
“听公公的话中,谢郎在朝堂上恐怕已言明,自己早已知晓和离之事,如今这般试探,显然是圣上还心存疑虑。”
她垂下眼眸,暗暗思忖:
“若此时表现得太过震惊或愤怒,定遭圣上猜忌,危及谢郎,念及此,郑吣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愤怒与疑惑,缓缓抬起头,眼眶泛红,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苦笑:
“公公,我与淮深夫妻一场,虽说有矛盾,可到底是有情谊的,只是感情之事,勉强不得,既走到这一步,又能如何呢?”
夏公公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郡主这般通情达理,实乃难得,谢丞相能得郡主这般体谅,也是他福气。”
郑吣意微微欠身,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公公谬赞了。”
“只是,念及先皇赐婚。”
“我心中到底有愧。”
言罢,她缓缓低下头,抬手轻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姿态楚楚可怜,让人瞧不出半分破绽,夏公公审视良久,见人神色自然,言语间并无破绽,心中疑虑渐消。
脸上堆起笑容:“郡主深明大义,老奴定将郡主这番话,如实回禀圣上。”
待夏公公离去,郑吣意独自伫立在大厅,望着空荡的门口,眼神逐渐变得清冷而深邃。
怔忡片刻,她抬手理了理耳畔微乱的发丝,轻声唤道:“嫣儿。”
嫣儿听闻,瞧见郡主神色凝重,她心中“咯噔”一下,赶忙垂首应道:
“郡主,您吩咐。”
郑吣意沉吟片刻,缓声开口:
“下朝许久,这和离的事,我始终摸不着头绪,林苑与谢郎一同上朝,或许能知道些内情,你即刻前往她住处,找到后,先别着急回来,悄悄观察言,留意都有哪些人找。”
嫣儿柳眉轻皱,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郡主,这次郡马爷太过分啦!”
“和离这么大的事,竟一声不吭,闹得沸沸扬扬,让您颜面扫地,当初拒婚,如今又单方面提和离,完全没把您放在心上!”
郑吣意心中酸涩与愤怒交织。
谢淮钦每次碰上大事,总是擅自行动,用自认为周全的方式处理,从不与自己商议。
但多年相处,她清楚枕边人绝非冲动之人,此次和离定有隐情。
于是深吸一口气,强压内心波澜。
抬眸望向窗外摇曳的花枝,轻声说道:
“嫣儿,谢郎不是莽撞之人,此事没那么简单,这般急切和离,甚至不惜在圣上面前以命相求,想来是怕我不同意,才先斩后奏。”
郑吣意秀眉紧蹙,美眸中满是忧虑:
“林苑身为同僚,说不定知晓其中缘由。”
“你此去,一定要谨慎小心。”
“千万别暴露自己的意图。”
嫣儿看着主子满脸愁容,欲言又止:
“郡主,要不……咱们直接派人去问丞相,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郑吣意摇了摇头,目光愈发深邃:
“不可,如今圣上对我们心存猜忌,贸然行动,只会让局面更复杂。”
嫣儿重重地点头:
“郡主放心,奴婢一定打探清楚!”
说罢,福了福身,转身匆匆离去。
郑吣意望着离去背影,心中越发不安,微风拂过,撩动裙摆,也搅乱了她的思绪。
日头高悬,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向偏院,院角的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谢淮钦脚步略显踌躇,抬手推开偏院的木门,他身着家常长衫,平日里坚毅的面庞此刻带着几分不自在,毕竟这偏院鲜少有人来。
苏吟秋迎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容:
“深儿来了!”
“正好,刚做好饭,快进来一起吃。”
一家三口围坐在简陋却整洁的饭桌旁,桌上摆着几盘简单菜肴,还有热气腾腾的烧鸡。
用餐时,苏吟秋的目光始终落在谢淮钦身上,满是关切,饭后,她眼尖,瞧见孩子嘴角沾着的米饭碎屑,不禁笑着嗔怪:
“瞧瞧,都这般大了,嘴角还沾着饭粒。”
谢温言放下茶杯,眉头微皱,语气里满是担忧:“今日怎么不在郡主府用膳,反倒跑来偏院陪我们?可别让郡主多心。”
谢淮钦心中一阵酸楚,这些年来,父母始终将她放在心尖上。
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但想到即将面临的危机,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将事情说出来。
“爹,娘,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谢淮钦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打算和郡主和离。”
这话犹如一颗巨石,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谢温言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苏吟秋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和离?”
谢温言声音不自觉拔高。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离?”
“你有没有想过这会对郡主府。”
“对我们谢家造成多大影响?”
谢淮钦低下头,避开父母的目光:
“朝堂局势复杂,王崇之一直对我虎视眈眈,我怕牵连到她,也怕连累你们。”
苏凝秋眼眶泛红,伸手拉住孩子的手:“就算局势再复杂,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想出办法,和离可不是小事,你可别冲动。”
谢淮钦望着母亲焦急的眼神,父亲紧皱的眉头,心中五味杂陈道:“和离一事,圣上已经恩准,这会儿旨意想必已经到了郡主府。”
“要不了多久,满朝文武。”
“京城百姓都会知晓。”
谢温言望着眼前的女儿,曾经那个调皮捣蛋,却不失乖巧的孩子,如今已在朝堂站稳脚跟,模样和行事风格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张了张嘴,本想斥责几句,可见女儿神色疲惫,这些年在朝堂打拼定是吃了不少苦,到嘴边的话瞬间化作了心疼。
“罢了,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为父都支持,你如今坐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就当是为了你大哥,还有整个谢家,往后行事务必小心。”
谢淮钦喉头哽咽,应了一声,突然撩起衣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双手颤抖着将其奉上,谢温言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上前搀扶。
“你这是做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下跪?”
可当目光触及手中的纸。
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接过纸张,匆匆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内容竟是女儿恳请与父母断绝亲子关系。
“这……这是为何?”
谢温言声音颤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苏吟秋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也将目光投向那张纸,刹那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心痛,“钦儿,你为何要这么做?”
谢淮钦眼眶泛红,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缓缓道出真相:“如今朝堂局势波谲云诡,我树敌太多,又刚与郡主和离。”
“那些人想对付我易如反掌,稍有不慎,便会连累整个谢家,与其到时被牵连,不如现在就断绝关系,或许能保你们平安。”
“不行!绝对不行!”
谢温言双手握拳,额头上青筋暴起。
“我们是一家人!”
“怎能因为这点困难就断绝关系?”
“要死一起死!”
谢淮钦重重叩首,额头贴地:
“爹,娘,你们想想君儿。”
“君儿是哥哥的遗腹子,是谢家血脉的延续,倘若卷入这场风波,血脉就真的要断了。”
“他如今好不容易长大,眉眼间越发像哥哥,你们忍心看着遭遇不测吗?”
苏吟秋听到这话,身子猛地一颤,泪水夺眶而出,想起已故的大儿子,又看看跪在面前的女儿,心中犹如刀绞。
一边是血脉亲情,一边是家族的延续,这艰难的抉择痛苦万分。
许久,她咬了咬牙,声音带着哭腔:
“温言,就依钦儿吧。”
“只要孩子们能平安。”
“我们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谢温言身子一僵,眼眶泛红,沉默良久后,终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偏院里,夕阳余晖洒在三人身上,却照不亮这沉重压抑的氛围,一场未知的风暴,似乎正悄然逼近。